温侯府中这座小楼的名字叫做“寄傲”。此时虽是冬雪纷飞、严冬森冷,但楼前的匾额经了下人们仔细擦拭、张灯结彩之后,却是大红一片,暖意分外的熏人。眼下黎明未至,大雪纷落、天色极黑,温侯府中的各楼各院俱已熄了灯火,乱尘就那样孤身立在这新郎新娘成婚的小楼前,任凭风雪如刀,刺目伤鼻,他就那么一直仰着脸仔细地看着这两个字——“寄傲”。
乱尘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无以自拔、无法言状的苦笑:寄傲天下、怀拥红妆,大师哥你可好生的让我艳羡,你与师姐自幼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眼下历经分别离难,终于喜结连理、成双入对,若是师父与二师哥在此,也是要止不住欢喜的罢?可为何我非但不感欢喜,反更觉得心中的伤痛难忍,就是连看到这“寄傲”二字,却没来由的想起“落花”来?是了,流水有情、落花无意,这傲字非但无从可寄,更是要低到尘埃、疼到骨髓里去了呢——哈哈哈哈,曹乱尘啊曹乱尘,人生向来不皆是如此么?——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口,却这般生生的疼呢?
风雪更紧,他却一直立在窗外一动也是不动,兴许因他的心与身皆是凉了罢,大雪落在面上、脖间,半点也不肯化,不一会工夫,便被这铺天盖地的寒雪落成了一个雪人。
此时这寄傲小楼的木门却吱呀一声轻轻的开了,只听那人在小楼前的雪地上缓缓的行走驻足,足音窸窸窣窣,走不多时,呼吸便已不畅,复又是走回楼下,但听得那人轻轻一咳,显然是个大病初愈的女子,乱尘心中不由得一喜,新婚之夜住在这寄傲楼中的女子不就是师姐貂蝉么,一喜之后、心头又是一寒:“乱尘啊,你便当自己已经死了罢,何必又来叨扰师姐的良辰美景,惹得她徒增伤心?”念及到此,遂是强忍住心头的伤心,紧咬着唇角,连呼吸都屏住放缓,生怕被貂蝉察觉了,可他心中伤极、悲极,身子不自主的微微颤抖,幸好天色漆黑、大雪积身深厚,貂蝉也不曾察觉这雪人有异。
“蝉儿,这外面雪大风寒,你伤势尚未痊愈,还是早些回楼中休息罢。”此时乱尘的双眼双耳均被大雪所掩埋,但仍是听得分明,正是他大师哥吕布的声音。只听吕布缓缓走到貂蝉身前,又听得衣物细细摩挲的声音,应当是吕布替貂蝉裹了一件御寒的厚衣。只听得貂蝉发出一声悠悠长长的叹息,那叹息极轻极轻,于这簌簌雪落之声中,却若洪钟大吕般敲在乱尘心头——师姐,你今日得嫁了如意郎君,又有什么伤心事呢?难道……难道你此时竟想到了我这个小师弟,想到了我思你慕你、求而不得的苦楚,想到了这些年来我夜夜难寐、辗转难眠的恋情,想到了当年常山上、桃园中的桩桩种种来了么?呵,曹乱尘啊曹乱尘,你在做什么黄粱美梦?师姐她自小就寄心于大师哥,又可曾对你有半点的情意?大师哥乃是盖世无双的英豪,你不过一个无形浪子,发什么痴要师姐于这新婚之夜想起你这个浑小子来?
又听貂蝉一声叹息,悠悠道:“大师哥你看这雪人……昔年常山之上,但逢漫漫雪夜,尘儿一定会邀我院中嬉玩、堆那雪人,可如今……”她说到此处,已然哽咽,显是伤感乱尘那日在凤仪台上为自己身死、现在又缅怀起年少时的时光,不免伤怀。
“师姐……师姐!你果真还记得我这个小师弟!”乱尘心中不免大震,泪水盈满了眼眶:是了,人生能逢一佳人,佳人于新婚之时还能缅怀自己为她癫、为她死,曹乱尘啊曹乱尘,佳人如此相待,你夫复何求呢?”他刚要挣脱了身上的积雪,一如常山上的少年般跃将出来,与师姐她说上一两句玩笑话,却觉察一双大手按在自己双肩上,那双手宽厚有力,猜知是大师哥吕布,只听吕布劝道:“当年太师父曾言小师弟定要受那天劫,他这一生苦忧颇多,此时身死往生,倒也胜过在人间更受苦楚了……蝉儿,小师弟自幼待你极好,见不得你半点的伤心落泪,若是他泉下有灵,见你这样子的伤心作践自己,怕也要难过不已的罢。”
貂蝉哽咽道:“尘儿,尘儿……你怎生那么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待师姐千般好万般疼,师姐又怎能不懂?只是感情一事,勉强不可、将就不得,师姐的心早就许了你大师哥,又怎能对你有得半点的情分?”貂蝉这番言语,确是发自她肺腑之言,只是乱尘在世之时,她不敢言说亦不能言说,她是怕乱尘伤心下自寻了短见,此时以为乱尘已死,加之在这样一个风雪寒夜里,睹物而思人,方才吐露出积压在心头数十年的话来。她自言这么多年对乱尘毫无半分男女之情,乱尘听了又怎能不痛?一颗心直似被利刃一片片的割了般的疼。他大悲之下,身子不住的颤颤抖动,若在他日,吕布早已发觉,可现在白雪纷飞、夜色极黑,吕布与貂蝉二人又是缅怀伤情,倒是不曾察觉到藏在这雪人中微微摇晃的乱尘。
“唉!”只听吕布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小师弟,你若是泉下有知,莫要怪你师姐,且将你这一生的哀愁痴恨都算在我这个大师哥头上罢……”他话音未完,却被貂蝉的酥手掩住了口嘴,听得貂蝉泣声道:“大师哥,莫要再提这些怪谁、怨谁的话了……小师弟,师姐此生亏欠于你的,真是无法还、还不起、也不能还了,若真的有来世,师姐为你做牛做马也好、做奴作婢也罢,将这些年来你为我受的苦楚尽数还了你……”
乱尘的热泪早已有如泉涌,他怕那热泪融了冰雪,不由得紧闭了双眼:师姐啊师姐,我贪恋你多年,你纵是不能爱我,但也当知我才是,我乱尘何许人也,又怎是那种需人报答的世俗登徒?——“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人生天地,最苦最痛的便是彩云不知明月意罢?
乱尘藏于雪中暗自神伤,吕布于貂蝉二人却丝毫不知,此时天地静籁,只闻貂蝉丝丝微微的吐气呵兰声。良久后,乱尘忽觉身前有人在自己胸口以指写字,那人手指微颤,指上糯软无力,乱尘猜知便是貂蝉,他双目虽是不能视物,但自幼饱读诗书,仍是能从貂蝉缓缓的指画中辨析出她所写的那七个字——“千与千寻千般苦”,只听得吕布微叹一口气,亦伸指在自己身上写道——“一生一世一双人”。
好一个“千与千寻千般苦,一生一世一双人”!乱尘心中酸楚难当,只觉天旋地转,想必此时大师哥与师姐正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了罢,这世间的至欢至喜也莫过于此了罢!这天地悲寒中,乱尘已再无贪生之心;这寄傲婚楼前,他已再不能待得片刻分毫。他心中甚想从雪中飞身而出,连回头都不去看师姐一眼,也许,这样决绝而走,师姐便不会心觉亏欠罢?可怎生一步也不肯移动,似立定在这皑皑白雪中一般?是了,师姐既已以为我死在凤仪台上,是为她而死,我便做那无耻小人,藏形于世,好教师姐此生此世都记得有我曹乱尘,有我这个当年曾念她、想她、爱她、怜她的小师弟罢?
他正犹豫不决间,正听吕布微声唤道:“蝉儿……”“嗯?”貂蝉轻轻应答了一声,那糯软的声音中又带着娇羞甜蜜,引得乱尘又是一番心动心痛,吕布又道:“听闻左慈师傅在江东现身,与那于吉道人参理论道,若此间凡事能了,我们便去拜会他老人家罢,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二人终是成了亲,定是要欢喜的罢?”貂蝉俏脸更羞,声音细不可闻:“依大师哥便是了……蝉儿都听你的……”
不一会儿,只听吕布貂蝉二人脚步细微,越走越远,木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乱尘方从雪人中轻声挣脱出来,对着寄傲小楼躬身三拜,头也不回的出了长安城,往东南方向,怅然行去。
当时,天地黯淡,雪辉遍地,映着这寒夜中他风雪一般的愁容悲色。
这本应寒冬腊月的黄昏,长安城中却是火光耀目、兵马铁戈,处处传来哭喊呻吟之声。城中的大街小巷,时有匈奴骑兵在其中手持着带血弯刀策马疾奔,时有老人儿童死于东瀛忍者利刃之下,时有婢女妇人被西凉精卒揽在怀中大声的哭喊挣扎。这千年古城、悠悠渭水之畔的大汉国都长安城,早已是火光一片,街巷青石路的缝隙间鲜血已泛流成河,处处可见残垣断尸,直如人间炼狱。
凤仪台上寒风凛凛,王允与蔡邕二人却是立在凤仪台的正心迎着那寒风而立。台下杀声震天,汉军与匈人的尸首已然堆积如山。眼见左贤王所率的匈奴骑兵愈来愈多,任吕布、张辽、高顺等一干汉将奋力砍杀,奈何贼兵数十万之众,似那大海潮流一般从四处涌来,杀之不尽,纵是吕布等人武功盖世,于这千万大军中,又如何能与之相抗?斗不多时,吕布张辽等人便身遭多处创伤,帐下本就不多的军士也是死伤殆尽,汉军自长安城破,且战且退,此时已不足百人,被压在这凤仪台上,四周数万的匈奴骑兵,将他们围在垓心,左贤王更是龟缩在大军后,遥遥相望着凤仪台上。
但见汉军之中,有两名女子盈盈弱弱,似娇花嫣落,一个美艳不可方物、一个愁色难掩丽容,端端是两个人间绝色。左贤王虽然妻妾成群,不乏各族各色的美女,但与这凤仪台上二人相比,直如土鸡遇凤凰、瓦砾逢珠玉,乃是天上人间之别,他本就好色异常,见这女儿殊色,知是司马懿等人所言非假,心中更是大喜,口水止不住的流下唇边,只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两名女子抢了、行那无耻龌龊之事。他心中欲得美人,自是催促账下骑兵猛攻,但见他扬鞭一挥,猖狂笑道:“女的留下,其余的汉人统统都给本王杀了!”
吕布心中虽是恨那左贤王的无耻狠毒,但眼下大军当前,他也奈何不得,只是将手中的方天画戟急舞、斩了数十人后,从血路间奔上凤仪台,对王允、蔡邕等人急声道:“二位岳丈,此间不可久留,待奉先杀出一条血路,您二老带了蝉儿、蔡琰等人,速速走罢。”王允面容却是身为平静,似乎不曾听到吕布所言一般,吕布又是急道:“父亲!圣人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您今日陡然身死,于这巍巍大汉又有何裨益?!”
“唉!”王允悠然长叹一声,更不言语,蔡邕与他对视一眼,也是慨然一笑,拉过貂蝉与蔡琰,将她二人的玉手交到吕布手上,吕布脸现疑色,急问道:“父亲!您这又是何意?!”蔡邕尽力大笑道:“管庐主诚不我欺!你早已算得我与王大哥只有半年之命,却说我二人尚有一年生期,不正是要我二人为家国天下鼎力而为么!……我蔡邕苟且半身,却徒具清流虚名,更不曾为民为国出得半分气力,今日但求为国徇身,方不教这班蛮夷狗辈小瞧了我们汉人的忠烈之心!”
“父亲!”吕布急的大呼,蔡琰、貂蝉二人闻言更是当即跪下身来,低低的垂泪泣哭,蔡邕脸上老泪纵横,伸手轻轻抚去了蔡琰、貂蝉二人面上泪水,柔声劝道:“蝉儿、琰儿,莫要伤心,爹爹但求一死……你娘在阴间待得久了,爹这把老骨头也早该下去陪她了……”他话未说完,已是哽咽不能再言。
此时又听张辽一声闷哼,他一向沉稳,此时发此闷哼,显然又是受了甚重的刀伤,吕布抬眼四望,眼见汉军皆数阵亡,死状惨烈,只余凤仪上的十数人而已,更是急火攻心,见劝解蔡邕不成,又去劝那王允,道:“父亲!走罢,再不走,就没机会了!”王允仍是不理。他眉头一横,大声令道:“张辽,你挟王司徒;高顺,你挟蔡侍郎;其余诸位兄弟,随我一同杀出城去!”
张辽闻言便跃上台来,对王允道一句:“司徒爷,得罪了!”,正要挟了他而走,却听王允一声大喝:“住手!”王允此音甚大,显然用尽全身之力,更是饱含一腔热忱,其间孤愤忧国之心昭然,连台下疾攻的匈奴骑兵都被他这股豪气所感,攻势暂缓。
只见王允拉过蔡邕,二人朝着小皇帝早先时分出城的东北方向恭恭敬敬了行了三叩九拜之礼,方是朗声说道:“若蒙社稷之灵,得安国家,吾之愿也;若不获已,则王允奉身以死。临难苟免,吾不为也。吕布我儿,为老父谢关东诸公,努力以国家为念!”,蔡邕亦道:“大丈夫,自当如是!庸臣蔡邕,今日一死以谢国恩!”
吕布见他二人劝说不得,纵是现在将他二人强行带走,能否从万军之中脱逃尚且不知;纵是能安然逃身,他二人日后定会郁郁寡欢,还不如顺了他们心愿,成就了二人的万世清名,便领了张辽高顺等将跪身在地,磕头三记,恭敬言道:“二公社稷大德,我等今后自当铭记于心,就此拜过!”言毕,他左手将貂蝉揽在怀中,右手横持了神鬼方天戟,直面台下的数万匈奴骑兵,悍然大笑道:“来罢,匈奴狗贼,我吕布堂堂大好男儿,今日纵是身死,也不能教尔等小瞧了咱们汉人的胆色威仪!”他这番言说,已是立下死志,端端的是霸气骇然,那些匈奴骑兵饶皆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但也被他豪气所惧,这数万人马,竟是无得一人敢上前来。
左贤王为人下流无耻,向来以己度人,非但不觉得吕布豪气干云,却只觉他故弄做作,加上他早已一心想霸占了貂蝉、蔡琰,眼下见众骑兵不动,端的是勃然大怒,弯刀连挥,已是杀了身边的数名亲兵,口中暴喝道:“给老子杀!”匈奴骑兵惧怕他淫威已久,此时见他阵前杀人,不由心寒,便压下对王允、蔡邕、吕布等人的敬畏之心,纵马拥前相攻。
看那时,万马奔腾、万刀挥舞,呼声、喊声、杀声交织成一片,这数月前乱尘曾血战至死的凤仪高台又陷入了那腥风血雨中。刀光血影里,只见吕布横持着那把神鬼方天戟,在人群中纵横砍杀,一把画戟直舞得金光飞舞、血水四溅,身后张辽、高顺、侯成等将各带了子侄女眷随在他身后,直如一条血龙,在刀光剑影中往长安城东门方向杀出。走不多时,但听貂蝉一声惊呼:“琰儿呢?!”吕布等人这才发觉乱军厮杀之中,已失了蔡琰,抬眼一看,却见蔡琰立在蔡邕身后,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那笑中含泪,似是在说——大哥,姐姐此生孤苦,你一定要好好的待她,妹妹愿你与姐姐白头偕老……我蔡琰孤身一人、了无牵挂,这子女尽孝之事,便让我蔡琰陪在父亲身侧、看这大汉的最后荣光罢……
吕布心知现在情况危急,自己若是再返身上台援救蔡琰,非但救她不得,就连貂蝉、张辽、高顺这一干人等皆要死在这乱军中,当下心念一横,不顾貂蝉的嘶叫哭喊,点了她哑穴,又撕下了身上的长衫,将貂蝉紧紧的缚在背上。
他一回首间,只见左贤王弯刀一挥,帐下的弓箭手便弯弓搭箭往凤仪台上激射,蔡邕于此时将蔡琰揽在自己身后,更与王允二人相视之后,双手相交紧握,齐齐发声大笑——他兄弟二人一生至交,今日终能死得其所,缘何不笑?只见利箭如雨、呼啸而至,箭雨过后,王允、蔡邕二公身上遍布长箭、已然气绝,但二公却至死都不肯跪倒于地,堂堂正正的立在那凤仪台上,双眼四目皆是圆睁,面上丝毫不露怆惧之样。蔡邕身后,蔡琰也伏在那利箭血泊中,不知是死是活。
吕布见状,仰头向天、狷狂长啸,发出一声声似笑又似哭的啸声,显然被这悲怆之景所激,更是化身为金光鬼神,在匈人中翻腾厮滚,麾下众将亦也是红了眼,各个愤声怒喝,随在吕布身后,似破涛劈浪般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往长安城东青琐门而去。
而此时司徒府中,更有一众邪马台贼子围住了四门,隔着院墙,往府内不住投掷喂了毒的暗器飞镖,府内不时有人中镖,只是发出一声惨呼,便口吐黑血而死。司徒府守院的武师本就不多,此时被这帮邪马台的狗贼以数十倍于己的兵力相攻,自然不能力敌,护院武师之首的周仓见武师们越战越少,府中除了白日间前来避难的一众汉室大臣,会武功的已是寥寥数人。
周仓暗自心急,扯了一片铁板,挡在身前,对邓谡呼道:“邓谡、贾逵,你们带了诸位大人先走!”邓谡、贾逵二人皆是一愣,异口同声的问道:“那将军呢?”周仓又撩开了数只毒镖,大喝道:“你们快走,我与裴兄弟来拖住他们!”
他们四人都是江湖上闯荡过的血性汉子,王允、蔡邕临死前说的那番豪气干天的话他们说不出来,但在他们心里,只有做与不做、说与不说。眼下邓谡、贾逵二人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多言一句劝解的废话,只是对他与裴元绍拱手一拜以表了敬意,转身对汉室群臣道:“诸位大人,且跟在下左右,咱们自后府走水路出城。”
“嘿嘿,后府水院?今日我司马懿要教你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但听后府一人又率了茫茫多的倭贼飘然而来,那人且行且笑,甚为猖狂,笑声更是倨傲无比,让人不自在的难受。
周仓双手紧握大刀,与裴元绍相对点头一视,便飞身而起,只往那声音所来之处杀去!——既是江湖汉子,便是要这般说做便做;所谓草莽意气,便是抢先下手为强!
他二人身子悬在半空,却见有一道无比阴诡的黑光起于那人手中。二人定睛一瞧,却是一把通体乌黑的鹤羽扇,那扇子虽是修长窄细,只不过半两之重,风吹得起、落水不沉,但在司马懿手中舞动得却是灿烂如黑鹰盘旋,招式奇诡变幻之中更兼凌厉狠毒的歹劲。他二人上手只拆了数招,便知此人武功高出自己太多,现在与自己缠斗,不过是猫儿戏耍那临死的老鼠一般。他们这种男儿汉子,要杀便杀、绝不会皱半个眉头,见此人阴毒无比,周仓与裴元绍不由大怒,齐齐爆喝一声,刀刃拳脚招式攻的更急。
周仓与裴元绍双双酣战司马懿之际,邓谡、贾逵二人亦也是率着府中不多的侍卫与那些倭人战在一处。怎奈那倭贼众多,这府中卫士便再是义气填膺、又如何能与这天定死命相抗?
司徒府中,红梅墨兰错展,这一时皆被他们激战中的劲风摧折,纷纷飘落。司马懿仍是好整以暇,鹤扇左飞右舞,缠住了周仓、裴元绍,使他二人疲于应对自己的攻招、不得脱身,帐下的倭人除了十数名好手围攻了邓谡、贾逵为首的府中侍卫,其余众人自是见机持刀杀入了汉室群臣中,如那野狼进了羊圈,直杀得血花飞溅,时不时的将这些大汉忠臣义士的鲜血撒在司马懿脸上。那司马懿非但不念这屠戮同族之凄惨,反是被这杀气所染,笑的更是猖狂,只听他道:“杀!杀!杀!要创我司马家的天下之世,一定要先杀尽了你们这帮前朝的旧物!”
司马懿说话时虽是故作潇洒,但吐词却是咬牙切齿,护府的卫士们又是焦急、又是莫名其妙,但见他丧心病狂得几成病态,直想叛军自哪里找来的这么个武功高强却心狠手辣的疯子?
他二人只是一分神,便被倭人钻了空子,倭刀刷刷连砍,已双双伤了他二人一条右臂,主帅失利,其余护府武士更是一一被诛。周仓、裴元绍二人应付司马懿本就吃紧,见得兄弟们越死越多,心急火燎之下招法更见散乱。司马懿要得便是如此,身子趁势而上,鹤羽扇化横为扫,疾斩他二人的心口。这司马懿前时曾与卑弥呼联手相攻乱尘,那夜乱尘立定身子一步也不曾移动、更是只出了一只左手拆解他二人联手,都不曾讨到他半分的便宜。倒并非是他司马懿武艺太差,只是那乱尘武功实在是高绝,现在更得了寞影内力、陆压飞刀,已是当今的天下第一人,纵是普净前来、左慈亲至,与他对攻相敌,胜负怕也只是五五之数。他司马懿乃是水镜先生司马徽唯一的关门弟子,自是得了水镜先生悉数相传了生平的武学绝技,须知那水镜先生乃当年的天下五奇之一,学识渊薮端的是一代宗匠,一身的功夫修为,自也是天人化境。眼下司马懿以他所亲传的高招绝学攻杀周仓、裴元绍,那二人又如何能敌?
眼见周仓、裴元绍便要被司马懿羽扇扫中,却听一人欺身而来,口中疾呼道:“仲达,扇下留人!”
那人来势甚快,话音未落,人影已至身前,双掌攻出,将司马懿的羽扇堪堪扫偏,替周仓、裴元绍挡了这致命一击。但显然司马懿这一扇中灌注全力,那人内力本就不如他,此时倾尽全力救人、加之又是自远处奔驰而来,挡了司马懿这一招之后,不免面色涨红、气喘吁吁。
只听司马懿嘿嘿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师哥呀。大师哥今日幸驾,师弟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他口说失敬,却毫无敬色,更是不容那人提上郁压在胸口的真气,掌扇齐催、凌厉相逼。斗不多时,司马懿招招都使杀手,那人只能左支右绌、勉强护住了周身的大穴不为司马懿所破。眼见那人危在旦夕,周仓裴元绍二人甚想上去相助,但怎奈刚才与司马懿一番剧斗、周身似快要散架一般,连勉力站起身子都是不行,又怎能上去联手相攻?
司马懿见那人败象毕露,手中出招更快更厉,面露凶光,道:“大师兄,我寻你寻得可是好苦,今日你竟是自个儿来了,嘿嘿……你不是说你常怀向道之心,小师弟早就想送你一程助你往那上界飞升呢!”那人显然气急,只是开口说了一个“你”字,便被司马懿攻招逼得无法再出声言语,司马懿又冷声笑道:“我什么?好歹大家同门一场,师兄弟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哈哈哈哈……”
“司马懿,你这个畜生!”又闻一人高声从府外喝来,那人来的好快,周仓二人尚听他声音还远在司徒府大门处,这时已到身前,当下朝着司马懿后背拍出一掌,司马懿嘿嘿一声冷笑,也不回身,左手持扇挡住先前那人,右手反抄,与当前这人对了一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过后,司马懿仍是气定神闲的立在原地,背后那人却是耳鼻口目皆迸出鲜血,束发也被这股劲力逼散,显然是受创不轻。只听先前那人道:“师弟,你这又是何苦……今日就让大师兄与他同归于尽,你不早早脱身,来这里做什么!”
司马懿脸色一沉,哼声道:“同归于尽?若是数月之前,二位师兄合力,说不定还能有一战之机。可是今日却是不巧,我新近自灭寂这个老贼秃处得了一本武学宝典……嘿嘿,这本书果真是天人化物,被灭寂这个老贼秃私藏了这么多年,终是逢得了我这个良主,我修习之后功力大涨,就凭大师兄你的这点小道行,怕是远远不够了。”周仓伏在地上,一面瞧着不远处邓谡与贾逵与倭贼厮杀,一面又观司马懿边骂边战,只觉得这二人甚是脸熟、似是在何时见过,现在又听他们以师兄弟相称,顿时明白过来——这二人不是数月前来府中造访的管辂与石广元么?!
但见石广元面色愤然,骂咧咧的杀入战圈,与管辂合力抵挡司马懿,方才勉强保得不败,只听司马懿道:“也好,今日送一个上天也是送,送两个也是送,我便送二位师兄一同赴黄泉,好让你们做了死鬼有个伴儿!”石广元呸了一口,骂道:“司马懿,你真是无耻至极!若不是当年大师哥收留你,你怕早已在饿死在野外了!你可忘了,师父说你心怀野心,怎么不愿收你为徒,是大师哥在师父门外长跪七天七夜不起、滴水未进,才让师父回心转意?你可忘了,师父录你为徒之后,却只授你诗书典籍,又是大师哥夜夜陪伴,倾囊教授武学?你可忘了,师父平生只收一个关门弟子,本来是要传于大师哥的,是大师哥坚决不受,更以自刎相逼,师父才传了你?……司马懿,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
周仓等人先前虽是旁听王允、蔡邕聊天之时说起这司马懿的劣迹,但今日却是第一次听说这司马懿的忘恩负义,原本不信世上真有人会这般的蛇蝎心肠,见石广元越说越是激动、神色也是愤怒悲怆不已,便知所言不虚,心中均想,这司马懿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怎么就变得如此妖邪狠毒,难道这世上便有人生来便是铁石心肠的么?
管辂长叹一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石师弟你现在又提他作什么……仲达,师父虽将你逐出门墙,但一直想你心念向善,你若是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司马懿猖狂大笑道:“说到谢,我还真要谢你呢!若不是你,我怎能学到这般武艺、这般谋略?我又怎能通晓命理之数,知我后世无尽的福源?哈哈哈哈,我司马懿生来便是要称王称帝,将天下万民踩于脚下,教众生抬头仰望于我,这便是那天命!”他口中说话,手上招式却使得更急,连出了两记阴毒至极的掌法,斜斜的拍在管辂、石广元二人胸口。
但见管辂于石广元二人均是狂吐一口鲜血,似断线风筝般摔落在地上,管辂目露悲色,摇头叹道:“师弟,你可知你所求的天命,要以千万人血流成河、千万人骸骨成街,那满世百姓流离号哭,就只为满足你一己的私欲,你于心又是何忍?……便是退一万步讲,纵然你在世之时得享富贵荣华,但你死后,也要下阿鼻地狱、受雷轰天谴的!”
司马懿冷哼道:“放你的臭屁!我司马仲达乃是那中岳中天崇圣帝君转世,你当我不知?纵是死后,下得我司马家的宗庙社稷供奉,上得我父东华帝君庇佑,谁敢动我?谁又能动我!”管辂又吐出一口鲜血,微微摇头道:“难怪你自拜师后心性大变,原来是仅学了卜筮的皮毛之后,便是这所谓的天命所惑,更是委身卑弥呼这等夷狄狼子野心的狗辈,行那数典忘祖的苟且事……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当年蚩尤大帝于温德殿上确实卷了五岳帝君、九司三省、北极四圣、二十诸天、三十六天将一同下界转世。早先被蚩尤诓骗下凡的西岳金天顺圣帝君、北岳安天玄圣帝君,各自投胎转世为西蜀刘备、北魏曹操,加上当日东、中二位,便是东吴孙权、中晋司马懿……”
司马懿嗤声笑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是知道,可你现在在外人面前吐露天机,害得我又要多造杀孽。”他话音未落,但觉一团黑影四处飞奔,这府中众人皆被他一掌震碎了心脉,便是先前随他所来的倭人也是难逃非命,尸体密密麻麻的躺了一地。周仓、裴元绍、邓谡、贾逵四人幸亏早已趴伏在地,兀自是昏迷不醒,让司马懿误以为四人早已死去多时,才从他手下逃得了性命。
管辂见司马懿视杀人如儿戏,心中又气又伤,到得此刻却仍是想劝他向善,叹声道:“仲达,人生至多不过百年,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为坟?你又何必执着这虚妄之物?”司马懿道:“这些废话我不想跟你多作唇舌,你通晓命理卜算之数,却是一向口紧如风,作了个毓秀赋更是藏头露尾,这毓秀五才乃是乱尘、吕布、曹操、刘备、孙权,你当我一概不知?嘿嘿,眼下乱尘已死,吕布也危在旦夕,我假以时日从中分化挑拨,好让他三人不得一家独大,待得天下三分势成,再将其他三人也一并连根铲除,这天下不就成了我司马懿的囊中之物?”
石广元比管辂功力较弱,管辂与司马懿二人对话了许久,他才回过气来,有声无力的说道:“狗贼司马懿,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古来多少奸王佞相,又有几个得了好下场?”他虽也是饱学儒士,但终究不似管辂对司马懿那般爱才怜惜,说话口气也是强硬许多,更不愿以与司马懿同门为伍,故而直呼司马懿其名。
司马懿眉毛一横,怒道:“那是因为他们皆是蠢材!我司马懿有经天纬地之才、包裹四极之志,又岂是那帮蠢材可比的?我非但要自己在世之时得拥天下江山,更要后世儿传孙、孙传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的将这天下万民操捏在我司马家的手中,享尽这人世间的繁华富贵!”石广元骂道:“呸!莫不谈你痴心妄想欲要窃得国器,就算你真能得手了,又能如何?想当年秦嬴政兼并六国、一统天下,何等的文治武功,更是自命大秦朝的始皇帝,要那子孙成千世万世,又只传了几代?你司马懿何德何能,莫说与秦始皇相提并论,便是与夏启、商汤、周武相比也是远远不及,他们都不能维系社稷不倒,你这贼徒还妄想传个千秋百代?”
司马懿一时词穷,冷言道:“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今日你们二人性命生杀大权已操于我手中,若想活命,须得向我磕头认错。哼,当日司马徽这老贼逐我出门,定是你二人乱嚼口舌,说了我不少坏话……今日我只要你们磕头认错,效忠于我,可是念及同门之情,大大的便宜了你们。”
石广元呸了一口浓痰,答道:“亏你还好意思说的出口。师父早就看出你心术不正,为免得你日后祸乱人间,本想取了你性命,若不是大师兄苦苦相求,你纵是不死也要被师父废了内力武功,又何来今日之毒?更何况,你今日要我们磕头效忠,无非是想利用我二人为你的奸猾霸业铺就一条血路,这等无耻事又岂是仁人志士可为?”
久不说话的管辂长叹道:“石师弟,这些话还说了做什么?”他转头又望向司马懿,痛心疾首道:“小师弟,还记得当年我初见你时,你尚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那时我问你长大了要做什么,你说‘我要做那匡扶天下、义满四海的盖世英雄’,我见你双目无尘、说得又是极为热忱,才将你收留,又觉得你有此宏图大志、我才疏学浅自然不能做你师父,这才将你引入恩师门下,这才短短十多年,你怎生就变成这个模样了?……”
管辂口中提起这桩往事,语气悲愁不已,想必被旧时旧景所感,止不住的为司马懿感慨惋惜。但司马懿早已被野心权欲歪曲了心智,又怎能听得进他的半句劝言。他只是微微冷笑,道:“大师兄,你说这些不要紧的话是来讨好我么?……也罢,你既是与我有恩,仲达报你便是。”管辂闻得此言,以为他真是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了,脸上方欲现出喜色,却听司马懿一字一句的说话:“你且把那当年五岳帝君转世的南岳第五人说出来,我便不要你磕头认罪了。”管辂听了,一颗心直如坠入冰窖,连连摇头道:“小师弟,到此时你仍是这般冥顽不灵,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二人拜与不拜,你皆是要杀;我说与不说,你还是要杀。况且我说出此人名字之后,你定会四处寻访,将天下同名同姓之人杀得干净,你当师兄我真是不知么?”
司马懿见自己心思被管辂猜破,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说道:“你少在我面前装什么正道卫士……老实告诉你罢,我自灭寂那老秃驴遗物中得来的乃是《太平要术》三卷中的清卷,其中除了武学心法之外,更是载有命理卜算之法。嘿嘿,当年卑弥呼与灭寂两个杂种偷了乱尘的这一卷天书,却是不懂这其中的天授地赋、人化物成的妙道,白白的被乱尘讨了回去。幸好灭寂这老秃驴奸猾,私下里竟是拓写了一本,连书中的经脉形图都一毫不易的摹了下来,更是瞒着卑弥呼藏在身边,可惜啊可惜,灭寂这个老贼秃野心虽大、脑子却是愚钝的很,参悟这本天书这么多年却是连门都不可进得,我不过得了短短一月,已是武学修为大增,更是自创了一门‘搜魂夺魄’神功。现今我虽是不能如你那般将天下大数算尽,但假以时日自可逾越于你。”管辂闻言他已得了七卷天书中的清卷,更是伤感不已,口中怔怔道:“你……你竟是得了天……天书!”司马懿脸上露出狂妄傲喜之色,大声道:“没错!我现在虽是算不出那五岳最后一人的姓名,但也是算到此人尚溺在九渊冥河之中,并未转世投胎。他不入人间大家都好,只要他敢来搅扰我司马家的铁桶江山,我便杀得他个鸡犬不留!”
石广元已是狂怒,他怒极反笑,笑声既癫且狂,司马懿问道:“你笑什么?”石广元大笑了好一阵,才是骂道:“……大言不惭!你可知他将来所建的国号为宋,自是替你的恶晋送终之意。便是宋亡之后,还有三朝,便是齐、梁、陈,当是你所灭的魏、蜀、吴三国复生,你以为你能猖狂到何时?”
司马懿终于老羞成怒,一脚踢在石广元的太阳穴上,石广元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当即了了账。司马懿仍不觉解气,在石广元尸身上连脚相踢,他脚上灌注全力,只听得砰砰声连续作响,显然石广元全身得骨头皆被他踢得断裂。管辂眼见石广元死状凄惨,念及多年的同门之情,不禁老泪纵横,再不顾自己对司马懿宛若父子的那种相交之情,喝声道:“住手!司马懿,就算你司马家能窃国掌权,也是在你身死之后,你今生今世,也别妄想成那帝王之业!因你之祸,后来五胡乱华,汉人于其后几百年间,饱受外族狗贼的凌辱妄杀,神州陆沉、十室九空。将来后世史官写你,也只是追赠一个晋宣帝!你莫要以为此是能布令德、力施四方仁德之宣,实乃是施而不成、祸乱天下的狗贼之宣!”
司马懿本就杀得兴起,此时管辂也一反常态、恶语诅咒,更是将他心中恶念激的更甚,爆喝一声,双手成圆紧紧箍住管辂头颅,手中不断的催生内力,口中更是恶狠狠地大喝道:“住嘴!……快说,我司马家万世不倒!我司马懿千古流芳!”他手中施着大力,管辂脑骨被其所迫,眼耳口鼻的鲜血不住溢出,哪还能应他半句?!可这管辂着实硬气,明知自己将死,却是勉力大笑。他双膝跪在地上,每笑一声,鲜血便从喉中泄一口,直将他胸前的白衣染的殷红。他这本是壮士烈怀的义景,反是激得那司马懿狂性大发,只听司马懿大笑道:“你不说,老子便到你脑子你自个儿去取!我这‘搜魂夺魄’神功新近练成,便第一个拿你祭功!”他言说之时,右手五指如那生铁硬锥,直直的插入管辂脑中!片刻后,一股红黑之气自管辂顶上蒸腾而起,经由司马懿五指进入他手臂内,在他周身血管中急窜,不一会儿那黑红之气已行至他面颅上,其色之怖,与那地狱中的穷凶恶鬼已是无异。
短短瞬息之间,管辂已是气若游丝,那司马懿夺了他脑中所知,却是怒上加怒,一个劲的叫骂道:“不会是这样!不会是这样!”管辂的身子如筛糠般一阵猛颤之后,已是再没了半分生气。司马懿气急败坏之下,见得管辂虽是惨死、脸上仍是嘲笑之色,心神更失,狂声叫骂道:“你骗我!你骗我!老子不信!……哈哈,哈哈……老子一定要将这天下如箍你头颅一般箍在怀中,天下人纵是叫骂又能如何?若我司马家当真不保,我便教这天下众生一同陪葬!哈哈哈哈……”他话音方落,手中大力一催,但听砰的一声脆响,竟是硬生生的将管辂的头骨挤得粉碎,脑浆迸了司马懿一脸,他却如痴如狂、双手血淋淋的仰天箕张着,兀自的长笑。
司马懿这癫笑之下,内力四处泄发,竟是将受创稍轻的邓谡、贾逵双双激醒,他二人醒来,见得司马懿在这伏尸满府间猖笑,心中又气又悲,二人对视一眼,均是想:“今日周仓、裴元绍两位兄长连着一干兄弟皆已是为国而死,我二人苟活在世间又有什么意思?不若与这凶徒拼得个同归于尽,也算是死得其所!”他二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出热切赴死之意,双双飞身、赤手空拳的奔向司马懿。可现今司马懿武功已高,他二人却是在方才的那场恶战中受了重创,又是如何能伤得了司马懿?司马懿只是反手一兜,已是双双拿住了邓谡、贾逵二人。但见司马懿的左右五指皆如铁嘴鹰爪一般直直插入邓谡、贾逵天灵盖中,鲜血顿时从他二人颅顶淋漓而下,将二人本来的面目都染得不甚分明。邓谡、贾逵二人死期将至,却是齐声大笑——知遇之恩、手足之情,人生酣畅如此,死又何惧!
那司马懿亦如地狱恶鬼般大笑:“笑!老子让你们笑!……老子搜魂神功新成,已是拿了管辂血奠,你这两个无名野鬼……”他方要杀了邓谡、贾逵二人,五指却是稍稍一松,已是从他二人脑中读到了一些物事,但听他狂笑道:“……居然……居然是你们,果真是天助我也!你们两个不能死!你们死了,我到哪里去寻你们将来的好儿子?邓艾、贾充,你们两个给老子好好等着,再过个三十年,待老子寻到了你们,定要让你们尝尝这夺魄洗髓的滋味!哈哈哈哈,我大晋开国的文武二臣居然被老子寻到了!哈哈哈哈……”
司马懿这般丧心病狂,皆被途经至此的徐晃看在眼里,此时他们虽为同盟,但那日帐中徐晃已觉得他狠似毒蝎,今日他虽未听得方才管辂与司马懿的对话,但见他十指洞穿了邓谡、贾逵二人的头颅却是兀自狂笑,身边更是尸山血海,心间豪气顿生,不由得开口大骂道:“我徐公明大好男儿,安能与你这等禽兽为伍!”司马懿听闻有人开口叫骂,抬眼一看,正是昨夜营帐中顶撞自己的徐晃,当下就生了杀人灭口之心,十指一抽,将邓谡、贾逵二人扔在地上,殷红的利爪如索命的无常恶鬼般刷刷刷刷的欺往徐晃。
那徐晃倒也不简单,司马懿这番夺命而攻,他却是夷然不惧,手中的大斧只是呼呼呼呼的横扫竖劈,招式间也是大开大阖,居然与司马懿凌厉狡诡的爪功斗了个旗鼓相当。二人再斗得一会儿,居然反是被他占据了优势,司马懿十招之中只剩了三成攻势。司马懿已是回复了心智,心中暗想:这莽汉倒也内力了得,若不是我招式灵巧,他以这般雄浑的内力相逼,我倒不能抵挡多久。司马懿自是聪明人,见斗徐晃不过,极速攻出三爪,身子倏忽后退,自地上抓起邓谡、贾逵二人,已是腾然跃在司徒府的高墙上,骂道:“徐晃,你今日与我做对,怕你主公那里也是容你不得了,哈哈哈哈……”
司马懿轻功本就了得,而徐晃所长者不过是临敌正面相攻,光他手上那只大斧便重逾百斤,司马懿存心要逃,他又如何能追赶的上?可若是让他弃了大斧与司马懿赤手空拳的相斗,他自知比拼不过。此时司马懿的讥笑声已是远去,他才想到方才逞一时豪勇,已是得罪了司马懿,以司马懿针眼般的小人肚量,主公杨奉那里断断是不能再回了……但他生性豁达、义气凛然,转念又想:怕他作什么?我徐公明追随杨奉,原也是想为国效命,可他不但不思报国安民,却和匈奴左贤王、邪马台卑弥呼、李傕郭汜这些个无耻小人厮混在一处,这样的主公弃了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如去那关东,重寻了一位明主,他日展了抱负,再率领大军剿了这帮龌龊小儿!
他心念既定,不由得哈哈大笑,如释了一桩重负,左手将大斧提了,跨身上马,右手一拉缰绳,呼啦啦的往关东方向去了。
襄阳腊月,大雪初晴。
木窗的窗扉突然给寒风吹得吱吱作响,坐在窗前的司马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放下手中毛笔,紧了紧身上的绵衣,抬眼向长安方向遥遥的望去,只能看见一小片灰白的天空。小徒儿庞统走进书房来,向他躬身拜过后说道:“师父,你将徒儿从乡下接来已有七日,我每日清晨来拜,师父您从来都是不言一语,徒儿愚讷,不知是何天机?”
司马徽回过神来,长长的叹一口气,迎着小庞统疑惑的目光,淡淡说道:“师父在等一个人……”这才说了这几个字,他已是连咳嗽了数声,似是被风寒所染,就连这咳嗽也是倍感吃力。
小庞统见司马徽七日来第一次跟自己说话,不由有些高兴,道:“不知师父等的是谁?”司马徽微微一笑,道:“想来今日也该到了罢……”小庞统正满腹狐疑之时,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沙沙的踏雪声,那脚步声来的飞快,似是有人掠地驰行一般,小庞统正要去开门,却听门外那人放声一喊:“司马老友,我将诸葛亮带来了!”
听到“诸葛亮”两个字,司马徽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奇异的光彩,唇角露出一抹似喜又似伤的微笑。小庞统将这一切尽瞧在眼中,心里头不住嘀咕:“这诸葛亮是何方神圣,尽能引得师父这般的动心……”
但听木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门外走进来一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白发老叟,那白发老叟将怀中一名十岁左右的小童放下之后,这才拍掉肩上、发上落的那层厚厚的积雪,说道:“自打接到老友飞鸽传书,我便连夜将这小娃娃从南阳接了,送至此处……”司马徽稍稍敛起脸上的愁色,拱手对那老者谢道:“若不是事情急迫,在下实在不忍心要师兄如此奔波辛苦,惭愧惭愧。”
庞统眼观这老叟甚是眼熟,想起去年拜师仪式时自己曾对这老叟行过磕头之礼,更恭敬的奉茶叫他一声师叔,想起这老者便是天下五奇之一、有“北明黄家机铸”之称的黄承彦,忙是躬身拜倒,毕恭毕敬的行了弟子之礼,稽首道:“庞统见过师叔。”黄承彦微微一笑,一边扶庞统一边说道:“你师徒二人怎生这么多礼?师侄,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庞统抬起头来,正见到黄承彦带来的那叫诸葛亮的小童一对精目正看着自己,他不禁也打量起那诸葛亮来,只见那诸葛亮穿了一件粗布长袄,头发结成两个小髻,衣着打扮虽是简朴,但却是骨肉匀亭、气姿不凡,亮目之间更有一股英气要喷薄而出一般。诸葛亮见庞统打量着自己,非但不怕生,更是对他报以微笑。
只见司马徽沉吟良久,方才无比郑重的说道:“诸葛亮、庞统,你二人跪下……自今日起,为师便将毕生术知、谋略、武功、杂学尽数倾囊相授……”他水镜先生的名号响彻天下,诸葛亮与庞统听他要收自己为他的关门弟子,不由得大喜,忙是齐跪下身子,磕头拜道:“弟子叩谢师父!”
“唉——”司马徽悠悠一声长叹,道:“你二人且莫要欢心,为师先前曾收了一子为徒,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懿字,此子虽是聪慧过人,但怎奈心术不正,现已搅得天下大乱,若是再容他猖狂祸乱,这世间不知有多少百姓命丧其手……都怪为师当年一时妇人之仁,才饶了这个狗贼性命……今日我要你二人发下毒誓,如若将来也学他毒害苍生,定要教你们五雷轰顶、身下地狱。”
庞统与诸葛亮虽不知晓司马懿其人恶事,但见司马徽面色凝重,知是此人祸心异常,便齐声道:“弟子愿立宏愿,以己尽生之力,阻恶贼荼毒黎民江山。苍天在上,黄土为证,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司马徽怅然望天,不发一言。黄承彦道:“司马懿此子乃当年中岳帝君下世,有天子之象,更有金刚珈蓝护持,我与你们师父乃是向道之人,便是再想为人世除了这个祸害,也不能杀他……二位贤侄自当潜心修习,将来定要穷竭一生,对抗其酷,其中便是再多的难处苦楚,你二人也要至死不渝。”
“孤灯不明五丈原,落凤望月空长叹。”司马徽立在窗前,口中默默的念叨这句话,此时日已西斜,有寒鸦在雪地里跳跃觅食,更有数株寒梅在大雪之后绽放出点点蓓蕾。黄承彦走上前来,按住司马徽肩膀,道:“天命谶言,不知其何。但有壮志,虽死犹生。”
司马徽微微苦笑,将双手放在窗台上,立刻,夕阳的光芒将这双苍白的手镀上了一层奇异的金黄色。司马徽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新鲜空气,“天下孤心,寤寐救之。救之不得,怆然凄凉。”他想到这句话来,脸上已经浮现了一抹凄惨的笑意。
一阵风过,枝头轻轻摇曳着落下数片红梅,夕阳日落,将司马徽与黄承彦窗前的身影拉得悠长,他二人便在这落日余晖里低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