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路无话,待得两条船儿逆水泛行、到了来时的那旧石台边,大乔方是说道:“诸位师叔伯,咱们先不回水绘园了,去见我家爹爹可好?”许邵微一皱眉,道:“丫头,距你家春宴尚还有两日,咱们现在便去,是否早了些?”小乔道:“许师叔,人生苦短、韶华已逝,你听这夏虫耐不住春华、在这般的寒时已是出了,想来虫蚁寿短、远不及人,尚且争时求春,人乃百灵之长,难道是不及了一只虫儿?”大乔柳眉微蹙,轻责道:“妹妹,怎可说些浑话?”小乔将香舌一吐,躲在她身后,大乔道:“许师叔,这春宴之时乃是爹爹随意定的,诸位师叔伯既已来了海陵城,又岂有教故友空候的道理?阿爹早两日见到诸位,自然早两日的欢喜。”许邵道:“两个丫头几年没见,竟是这般的伶牙俐齿了。”他转头又看众人,问道:“小丫头盛情难却,诸位师兄以为如何?”于吉道:“老道士四海为家,水绘园也好、乔府也罢,不过换了一处席坐,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他如此说了,司马徽、黄承彦等人亦觉欣然,反是乱尘郁色不减,轻轻说道:“诸位师叔先去,我去水绘园中候得我家师父……”他话未说完,已被祢衡牵在手中,但听得祢衡说道:“傻小子,你师父若是在水绘园见不着人,自然会想到咱们去了乔玄那里。说不定他脚程快,已是在乔玄老鬼那里等着咱们了。”他这般一说,大小乔俱是来请,而太史慈、吕岱二人又是同劝,乱尘喜静厌动,原是不想去参加这般嬉闹的宴会,可见得众人盛意难却,只得微微点头,随众人往乔府去了。
且说这大小乔年岁虽比乱尘长些,但一来生性跳脱灵动、二来不曾经历过什么悲欢,只走了里余路,话便多了起来。而于吉等人皆是道德大士,素不以生死为哀,今日吊唁诸葛玄乃是昔年情义深重、故而心中盘亘,现在既已是时过境迁,自然与大小乔姐妹俩慢慢的说笑起来,反倒是乱尘郁郁寡欢,小乔逗了数次、始终是低头不言,倒是对不住这春日江南的灿烂风华了。众人在柳荫下缓行缓走,转过一处桃林,忽觉得眼前接天一碧,只见一座松木制成的浮桥架在水面,浮桥曲折且长,两旁垂柳如丝,周遭放眼一片大湖。春光涟漪间,只见得湖中央一座小岛,岛上疏疏落落安着十来间房舍,那些房舍均是白墙黑瓦,造的也不甚高,但坐卧蓝天白云、曲桥流水间,倒也玲珑精致。小乔笑道:“这便是我家啦!”
众人逐一走上木桥,但闻脚下桥木唧唧,祢衡笑道:“乔玄这个老鬼,倒挺会挑地方。”于吉讶道:“乔师兄已在此处住了十余年,怎得祢师兄没来过么?”祢衡摇头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没得主人应许,我哪能随便登门?再说,老鬼头小气的很,生怕我吃穷了他,这么多年方是第一次请我做客。”他说的风趣,一扫众人心头的阴郁气,皆是哈哈大笑起来,那司马徽亦是说道:“老鬼不请我们来便是罢了,连‘天聋地哑’两位也不请上一会,真是小气的很了!”祢衡哎呦一声,问道:“你也未曾来过?”司马徽手指黄承彦、庞德公二人,说道:“我们三个,都是头一回呢。”祢衡又见于吉目带笑意,骂道:“敢情只有你这臭老道来的勤快。”于吉道:“我虽是常来,但乔师兄家贫的很,倒是未曾吃得多少他家的美酒佳肴。”小乔毕竟是个女儿家,听得他这般说笑的话,竟是稍稍有气,但见她将小脚轻轻一跺,辩道:“于师叔又说谎话,师叔哪次来不是我与姐姐下厨,光是我爹爹藏的二十坛竹叶青都快被你喝尽啦!”于吉笑道:“小妮子可孝顺呢,这便替爹爹说话了……”他话都未说完,就被祢衡跳起来在脑门上叩指轻轻一凿,只听得祢衡笑骂道:“你个老鬼,自己吃了那么多好酒,偏要说这些谎话坏人家名声,该打!”祢衡所为均是随性而发,众人早已见怪不怪,那庞德公亦是学他叩指在于吉脑上轻敲了,口中大笑道:“你非但坏人家名声,还没大没小、惹人家小孩儿置气,该打、该打!”他话中有话,小乔冰雪聪明、焉能不懂?俏脸儿只羞的通红,躲在姐姐背后,笑又不是、说又不是。众人见得她这般的美态,又是寄身在这醉人的江南水乡中,均觉畅意入怀,齐声大笑、口中说道:“老道士为老不尊,打的好。”大乔见众人再说将下去,妹妹的俏脸直要红到耳根子,便护住她说道:“诸位师叔伯莫要笑啦,待会待咱们回了家中,多给你们做些酒菜给你们赔罪啦。”众人只觉有趣,哪肯依她?只是嘻嘻哈哈的与她说话,这大乔倒也聪明,只是嘻嘻的掩口轻笑,却是不肯再答话。
众人在桥上走了一阵,那乔府云水一端、已是近在眼前,小门呀的一声开了,走出一名青衣小冠的老儒来,这人须发如银、面色却是极为红润,既不似老人又不似少年,至于年岁几何更是瞧不出了,道家功夫讲究返璞归真,这人皮相已至这枯荣俱在的境界,自不消说是那“天道玄黄”的乔玄了。只见得乔玄举袖迎道:“各位师兄可是到了,老弟恭迎许久啦!”司马徽笑道:“咱们上月方在鹿门山见过,你怎得能说是等了许久?咱们都是昏昏聩聩的老汉了,又不是小姑娘家巴巴的等着情郎,莫说是一个月、连一个时辰都等不了了。”他话中有话,自然是拿大小乔姐妹俩说笑,大小乔听了俏脸儿更是通红,姐妹俩轻甩了水彩云袖,嗔道:“我们……先去给师叔伯们准备酒菜啦。”话只说了这么一段,二人便似两只小鹿般跑到府里去了。她们这般的娇态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乔玄袒护爱女,笑道:“司马老友,怎得两三日没见你也这般的贫了?”司马徽道:“贫道贫道,怎能不贫?”他这般说了,却被于吉抢了话去:“司马师兄你可莫要乱说,咱们大家伙儿只有我一个人是正宗的老道士,你们都只算在家的居士。这‘贫道’二字怎得被你抢了?”司马徽手指祢衡,说道:“你说这般的大话,祢师兄可要不客气了。”祢衡笑道:“你倒说说,我要怎么个不客气法?”司马徽道:“道可道,非常道。咱们都是我道中人,还需言说些什么?”众人听他这么调侃乔玄、祢衡二人均觉得有趣,庞德公打趣道:“不可言,不可言,言了便是砸了他‘地哑’的招牌。”乔玄道:“想来是近朱者赤,诸位与祢师兄相处的久了,个个都来消遣我这个老头子。”祢衡双手一摊,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我与他们见面不过两个时辰,他们本性如此,怎可全赖在我身上?”黄承彦亦道:“是矣是矣,咱们不过是沾着祢师兄的光,学了他口舌伶俐的本领。”那乔玄胸有文采千万、又怎可辩上一句?他随众人笑了一阵,这才说道:“诸位师兄若是取笑于我,也请得屋中小坐,你们这般的立在我家门口让邻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泼妇们游街游到我家门口了。”他这一说,众人哄的一声大笑,那祢衡最是气不过,伸手锤了他一拳,二人肢体甫一相接、乔玄便知他周身全无内力,不由奇道:“祢师兄,你内力呢?”祢衡笑道:“咱们可不是泼妇,进屋说、进屋说。”乔玄也不多问,将众人迎进府内。
到得厅上,乔玄请各人就座,大小乔早已奉好了点心热茶。乱尘与他们并不熟识,这便择在靠门处坐了,耳中听得众人说笑,眼中却是望向厅外小园,但见得园中桃红柳绿、一片春光,如果说水绘园是那清雅的菊花、这乔府便是欢脱的桃花,一个淡雅一个灵动,各有风味。乱尘捧过茶来,舌尖将碗中茶叶抵了,轻轻的呷了一口,只觉清香满口、暖人心肺。适逢小乔奉上一小盘热点,乱尘用筷子取了,方入口中,只觉清爽香甜,他从未吃过这般小食,又取了一块,细细的嚼了,只觉米香、桂香、荷香三香俱在,可这三香却是甜而不腻,颇是惹人生津。他拿眼见盘中小食细细看了,但见其色洁白,乃是糯米一类的物事所成,正要发问,却听得祢衡高声大赞道:“久闻海陵城的潮糕香甜清雅,一直没有这好福气,可让我吃到了!妙,妙,妙!”那吕岱忙是说道:“师叔可莫要欺我,昨日你们去小侄那里,小侄也以此糕承奉了。”祢衡怒道:“你个浑小子能有什么手艺?可及得上大小乔这两个小妮子?你那般的凡品,我只吃了半块便不吃了,哪算得数?今儿个我可放开肚子来吃。来来来,小丫头再给我来上一盘。”小乔受了他的赞,欢笑道:“师叔少吃些,这只是小食,晚上我和姐姐可是张罗了一大桌饭菜呢。”祢衡嘿嘿笑道:“也是,我若现在吃饱了肚子,晚上的好酒好菜可就无福消受了。”
祢衡又见乱尘面朝厅外缓缓吃着潮糕,唤道:“喂,莫要吃啦。”他连唤了数声,乱尘才是回过神来,将茶水竹筷俱是放下了,说道:“前辈有何吩咐。”祢衡道:“你老是闷着头不说话,怎得到了人家府中也不打打招呼?”乱尘自觉失礼,向那乔玄拱手致歉道:“小子脾性古怪,唐突师叔了。”乔玄忙是来扶住他的双手,笑盈盈的说道:“贤侄说的哪里话?说起来你是当朝的侯爷,又是天下驰名的少年奇侠,这般的大人物屈尊纡贵到寒舍来了,我脸上可是大大的有光啊。”于吉笑道:“你个为老不尊的,方才还说咱们口舌伶俐,你现在尽说些客套话,待会儿他师父来了,定要让你罚酒三杯。”乱尘正是尴尬间,听得于吉说起自己师父,陡然问道:“乔师叔,我师父什么时候到?”乔玄道:“你师父已是走啦。”乱尘惊道:“走了?”乔玄点头说道:“他只来了一会,与我交代了一件事,要我转述与你……”乱尘急道:“恳请师叔赐言。”乔玄笑道:“不急不急,你师父特别交代‘时机未至,不得言说’,老友既是如此所托,我也无可奈何。”乱尘心觉失落无比,怔怔的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师父……怎得你来了又走了……不等等尘儿……”
众人本是欢愉,乱尘这么一说、众人面上喜色均是一跳,但幸在祢衡机智,大咧咧的与那乔玄问道:“老鬼,你一向小气,今儿个请这么多人来,定是要吃了你家不少粮食。说罢,请我们来到底要做什么好事?”许邵亦道:“不错,咱哥俩大老远的从汝南跑海陵来,你可得说上个由头。”庞德公却道:“我们路程遥远倒还可说,你二位一个‘天聋’、一个‘地哑’,这天地来去自如,汝南海陵相距数千里,也不过弹指一瞬,怎得消遣咱们?”司马徽等人均觉有理,一齐起哄。许邵道:“什么天聋地哑,江湖上讨口饭吃而已。现今咱们失了武功,早就是普通人啦。便是要回汝南,可得走上个大半年,比不上各位金光飞云来去了。”他这么一说众人俱是大惊,黄承彦道:“祢师兄爱说玩笑话,许师兄怎么也没轻没重了?”许邵叹道:“于师兄,我且问你,你今早与乱尘打架、他用的什么掌法?”于吉原也不信,但此刻听他提及、忆起今早乱尘飞腾矫跃的拳脚,大叹道:“原来是许师兄的‘擎天功’!”许邵点了点头,说道:“我与师弟的擎天撼地功都传与他啦!”他见众人面带惑色,便将二人如何突遭劫数、相寻乱尘、比武传艺的事细细讲了,众人听完后俱是慨然,只觉他二人心胸宽广,若是换了自己一夕功力散尽、怕是没他们这般的淡泊,由此对他二人敬意更深。众人又想乱尘虽是得了神功、却要遭那三灾,正是唏嘘不已间,听得乱尘幽幽说道:“于师叔,在下未得师叔应允便偷学了您的‘混元一气功’,偷学他人武学乃是江湖大忌,我又害得太史师兄折了寿算,您两罪并罚、废我武功罢。”言毕,他双眼紧闭、跪在于吉面前,只待于吉拍其顶门散功。于吉多年前便已料知太史慈短寿之事、故而劝他不得急功近利,但此刻木已成舟、又何可悔?但毕竟太史慈乃是他的爱徒,他心中揪疼,看看太史慈、又看看乱尘,沉吟了半晌,方是叹道:“慈儿寿算如何,那本是他命中注定,岂可怨你?你这一身武功乃是上天所授,便是你家师父也废你不得,我又岂能逆天而为?”乱尘本愿受得于吉一掌、拍散了自己内力,却是久候不至,只得苦笑道:“我身上的尘孽太重,连师叔都不愿脏了手呢。”于吉将他缓缓扶起,说道:“容我多言一句,师侄样样俱是绝佳,唯独情关难过,难以登圣。”乱尘道:“成仙成圣,有什么好?我只想寻到了师父……”司马徽忽道:“寻到了师父又如何?你随在他身边青灯古道,你便快活么?再不成,你要他废你武功或是赐你一死?”乱尘心间似被重重一锤,心道:“是啊……我要师父杀我么?张宁不要我死、寞影不要我死、陆压不要我死,我偏要自己死了?”他口中嗫嚅:“我……我不愿死……”司马徽道:“你徒有生志、却无生意,你师父便是嫌你无趣、这才急急走了罢。我有逆徒司马懿,他要是似你这般,早就自杀了千百回了。我去杀他,那才真是污糟了我的手。”乱尘道:“我……我……”他心中千言万语,却是说不出口来,眼泪只是大颗大颗的落下。乔玄虽也明白司马徽这陡然而来的警醒之意,但他身为主人、又有那左慈的交代,便来相劝乱尘:“贤侄莫要乱想了,你家师父待你如子,怎会嫌你?你且是安宁些,待得过会儿时机与客人俱至,我便将你师父代传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与你听。”
他正是这般说了,便听得屋外步履重重、有似那闷雷,眉毛一挑,说道:“来了!”众人均是往厅外望去,却是始终不见外人进园,祢衡嘿嘿笑道:“这帮小子倒也识得礼数。”这一时,园外的脚步声一时齐止,听得一名少年郎朗声说道:“汉讨逆将军孙策携偏将军周瑜及部曲求见乔公!”太史慈曾与他酣斗许久,一听他的声音,便从席上跳了起来,高兴的说道:“怎么是他?”其师于吉老成持重,淡淡说道:“慈儿,坐下。”太史慈心中虽是极为欢喜、只想着奔出园去与那孙策见了,可严师有命、岂能不从?乔玄见得太史慈悻悻而坐,笑道:“贵客既已到了,诸位师兄随我一同去罢?”他这般请了,众人才不推辞,俱是从席间起了,唯独乱尘一人独坐席间默然自哀。乔玄上前来牵住他的手,说道:“贤侄,这桩事与你有关,你与我同来。至于缘何如此,过一会儿你便知道了。”乱尘只得应了,随在乔玄身后一同行至园前。木门轻开,但见得门前站着两名少年,二人身后更有数十员大将,大将之后乃是密密麻麻的金戈铁甲,非但是浮桥挤满了人,便是沿湖一圈俱都是兵士,春风本是醉人,那十步一隔的孙字大旗迎风半摇、却甚是威武。未等乔玄说话,祢衡已是说道:“你们这个阵势,敢情打仗来了?”那孙策被他问得一愣,旋即笑道:“先生便是乔公?”祢衡道:“我问你话呢,你管我是不是乔玄?”孙策听得他的口气便知他不是乔玄,但想来他既能在乔府作客自然不是一般人等,不敢对他失了礼数,但他久为人主、自然而然的有一股英气,只听得他不卑不亢的说道:“孙策今次登门拜访,乃是有一桩要是求见乔公。只不过这件事无关军政,我与公瑾原也准备便服前来,只是这海陵城尚不太平,我身为一军主帅、不得无故犯险,这才领了兵士来见。”
祢衡瞪着眼睛说道:“你便是那个打得刘繇哭爹喊娘的孙策啊?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他说话极为狂妄,与孙策同来的臣子俱是大怒,黄盖更是喝道:“兀那汉子,不可无礼!”祢衡素来蛮横,又岂会怕他,只是嘿嘿笑了,说道:“我与你家主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周瑜原也是动了怒气,却是见得太史慈与乱尘俱是与祢衡同在,想得二人那般的本事却是站在众人身后,便猜他们尽皆是乔玄一般的前辈高人。故而祢衡愈是狂妄他愈是谦卑,上前拱手说道:“前辈息怒,我二人私事登门、却这般的大费周章确实是惊扰了乔公与诸位前辈。这便向前辈们告罪了。”祢衡道:“这还像个样子。哼哼,你们新得海陵城,怕那刘繇心生不甘,派人藏在乔老头家里行刺你们,是不是?”周瑜笑道:“乔公乃是天下五奇之一,这样的武林神话在此,那刘繇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啊。今日军装盛容至此,原也是想将事情办得风风光光,好不辱了乔公的面子。”祢衡道:“你眼里只有乔玄,便没有我们了?”周瑜眼观众人虽是衣着各异,但各个举止不凡、均有世外高人之相,心中大惊道:“难道天下五奇齐至了?可他们一行九人,除了太史慈乃是老相识之外,其余三人又是何人?”他转眼又望乱尘,但见乱尘低头垂思、形貌更是胜得众人,心中直是想:“这位先生武功之高,我与伯符俱已领教过了。想他高蹈清尚、甚于诸人,难道他便是五奇之首的于吉道长?可他怎得不过二十左右的模样,却不似个老人?难道这就是返老还童的仙术?”他越想越是敬畏诸人,语气更谦:“乔公府上的宾客焉有平凡之辈?诸位先生飘逸绝伦,俱是天下间成名已久的前辈,只是晚辈愚钝闭塞,故而不识。还望诸位前辈莫要见怪。”他一番话将诸人俱是捧了,那祢衡当即转怒为笑,说道:“你口舌这般的伶俐,一定是那‘美周郎’周瑜了?”周瑜面向乱尘,笑道:“在这位先生面前,我哪敢用什么‘美’字?惭愧、惭愧!”祢衡道:“你倒也识相,知道自己不如人家,嘿嘿,我原先只喜欢你两分,现在又多了三分了。”周瑜笑道:“五分喜欢,五分不喜欢,总归是不尽得人意。”祢衡转头看了一眼乱尘,摇头晃脑的说道:“你倒也贪心。嘿嘿,这世上能让我十分喜欢的人除了自家师父,也就一人了,你小子轮不上啦。你也别急,先与乔老头说说话,说不定趁了我的心意,再给你加上两分。”
乔玄这才上前将孙策、周瑜二人迎了,说道:“二位将军光临寒舍,小老儿荣幸之至。”孙策、周瑜二人见得他这副鹤发童颜的模样,俱是既惊又喜,
心道:“这便是‘天道玄黄’乔玄乔老令公了!”他二人不敢失礼,同时向那乔玄躬身拜道:“小侄拜见乔老前辈。”乔玄将二人扶了,说道:“两位将军如此大礼,可是折煞小老儿了。”孙策、周瑜二人齐道:“不敢。”二人话音方落,程普黄盖等一众将军同声说道:“汉讨逆将军麾下向乔老及各位前辈请安了!”这些将军说完,他们带来的兵士亦是一齐高呼:“汉讨逆将军麾下向乔老及各位前辈请安了!”其音烈烈,如那海潮,端的是气势非凡、震撼无比。祢衡从未见过这般的阵仗,拍了拍乔玄的肩膀,笑道:“老头,托你的福,今儿我祢衡可算开了眼了。”乔玄面带微笑,道:“祢师兄莫要再寻我的玩笑啦,且待我将贵客们安顿下来也不迟啊。”众人一阵哈哈大笑,这才入得园内。
乔府厅堂甚小,容不这么多人就坐,乔玄原是想众人挤挤,可程普黄盖等人虽是入得厅中,却不肯就坐,想来他们虽然皆领兵万千的将军,但与孙策主仆有别,只能自己站着相陪,只有那周瑜身份尊贵,方是能在孙策下首坐了。乱尘见诸将皆是站着,自己却是踞坐,未免对众将不敬,但他心情闲散,不想多废一番礼让的口舌,起身悠悠的说道:“此间春景雅致,奈何坐享?不若咱们花草之中饮酒对歌,好映了今日时景。”说罢,一个人提了酒壶已是出了厅去,众人先是一愣,旋即便已会意,那周瑜更是心想:“这位先生心地好生的慈善。”众人便举了酒杯在院中小站,大小乔姐妹二人在园中似两只小雀般穿梭来去,不时的给众人添酒,每每身至孙策、周瑜二人面前时,花容羞得娇红,而孙策周瑜二人眸子也总是陡然一亮。乔玄等人瞧在眼中,却不点破,只是说道:“两位将军公务繁忙,怎得前些日子突然下了名帖,要到小老儿这边登门拜访了?”孙策脸色陡然一红,用手轻推了一下周瑜,周瑜亦是觉得尴尬的很,呵呵笑了一阵,这才说道:“方今汉祚衰微、天下纷乱,英雄豪杰虽是万千,却只是拥兵自重、各图私利,无人肯因公心而扶危济乱。老主公曾与袁氏共破董卓,没料到功业未遂,不幸被黄祖所害。我与伯符虽然年轻识浅,但却有心要闯将一番事业。现在我们已从袁术处归拢了老主公当年的旧部,欲要东据吴郡、会稽,一来报仇雪耻,二来做那拱卫朝廷的外藩。您以为如何?”乔玄道:“此间军务大事,我这老儿如何懂得?将军这可是对牛弹琴了。”
孙策正色道:“天地玄黄,名闻遐迩。四方之人,无不向往仰慕。在下这些打算,成与不成,由您一言而决。您一定要对在下直言相告,如果在下志向得伸、大仇得报,决不会忘记您的教诲之恩。”
乔玄见他二人神色庄重,想了一阵,缓缓说道:“昔年周朝王道陵迟,齐桓公、晋文公方能应运而起;王室一旦安宁,诸侯就只能贡奉周朝、尽臣子的本分了。将军继承父辈威烈,骁勇善战,假如真能栖身丹阳,召集吴郡、会稽兵马,那么荆扬二州自可扫平,报仇雪恨也指日可待。那时您凭倚长江,奋发威德,扫除群雄,所建的功业绝不会亚于齐桓、晋文,一定会流芳千古,岂止作一个外藩呢?目前世难时艰,如果将军真想建功立业,何不放眼天下?”孙策眼睛大亮,说道:“乔公如此所想,正是晚辈想而不能之事。想得乔公非但武功精湛,诸子百家、兵法谋略亦是通达,我们这帮人只是些只会蛮干的武夫,还请前辈出山!”乔玄连连的摇手,推辞道:“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怎么能跟着将军闯将大业?”孙策又连请了数次,他始终不从,众将也不说话,一时全数跪倒,口中说道:“恳请乔老出山!”乔玄道:“我乃方外之人,如何能管这方内之事。你们快快起来罢。”江东众将俱是默然不语、如何肯依他?乔玄叹了一口气,说道:“孙将军,我早知你今日要来,要给我出一道难题,却没想到你要我出山帮忙。不瞒将军,今日在场的都是我乔玄多年的老友,你问问他们,这世间的繁华富贵有何可恋?非是我不肯帮你的忙,而是我无心无力。”孙策听得他说得如此诚恳,不由甚是失望颓唐,但他不愿强人所难,便道:“大家都起来罢。”
待得众人皆是起身了,乔玄又道:“我虽然不能出山帮将军,但我可以送将军三桩大礼。不过这三份礼能不能得到,就要看将军的本事了。”这乔玄近乎圣人,他既说三桩大礼、自然是万里难寻的好物事,孙策听得怦然心动,大喜道:“恳请乔公赐宝。”祢衡陡然插话笑道:“嘿,你这人脸皮倒也挺厚,连客套的话都不……”他话都没说完就被许邵捂住了嘴,许邵低声道:“师弟,莫要说闲话。”孙策毫不在意,呵呵笑道:“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如我好那不干紧的面子,那刘繇也不会将这海陵城拱手‘送’给我了。”他这般虽是说笑,但自带一股威武豪气,江东众将均以为然,心中对他的敬服又深了一层。周瑜见得乔玄目中含笑,想来这授宝一事早有准备,便笑道:“乔公莫要卖关子了,且是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乔玄道:“我要送你们的不是物,而是人。”他见得众人神情诧异,说道:“江东军士武勇矫健,兵将用命,可谓雄兵。应付刘繇、王朗、严白虎这些人尚是足够,可若要逐鹿天下,仅凭蛮勇怕是不够。”吕蒙素来敬仰周瑜,听乔玄这么轻贬江东军于智谋上不胜,不由忿道:“我家主公与周军师俱是文武双全,乔老前辈,我们敬重你的威望,方才……”但听得孙策怒喝道:“住口!”吕蒙如何还敢再说?孙策抱拳说道:“在下管教无方,冒犯乔公了。”乔玄只是笑笑,对那吕蒙说道:“乔某从不说谎,你吕子明现在是个莽夫,如果再过个二十年,还是这般的模样,那你还是个莽夫,你这样的莽夫天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于你家主公有什么帮助?”吕蒙虽被孙策喝止,心中却是忿然:“我一天到晚忙着领兵打仗,哪有那闲工夫去读那劳什子的书?”岂料乔玄能窥人心思,笑着说道:“你再忙,能有得你家军师忙?你们江东军大大小小的军务都由他决断,他尚且学而不倦,故有今日之智。他周瑜读的书多,武功便不如你了?”吕蒙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得羞燥难当,拜道:“乔前辈指教的是,子明知错了。”乔玄道:“咱们只是闲聊,谈不上什么对错,你若真心想学,我且向你推荐一个人。这一位武功就不消说了,文才也比相如、贾生差不了多少。”说罢,他手指乱尘盈盈而笑,吕蒙神亭岭间与乱尘一战早已拜服,如今见得乔玄推荐乱尘,不由得极为恭敬的说道:“吕子明恳请先生赐教。”乱尘不过是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又如何可受得他这般大礼?忙是说道:“乔前辈与将军笑话了,我不过是个念了几年书的妄人,又如何自比司马相如、贾谊这样的先贤?”可吕蒙执意再拜,乱尘只得说道:“将军军务繁忙,无暇通览百家,不如先读《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三史,其后再读《孙子》《六韬》等诸家兵书,想来应有所益。只不过文思才学得日积月累,将军若有闲空仍须博览群书,这权宜之法只能应得一时、却不能应得一世。”吕蒙若有所悟,道了一声谢,缓缓退在一侧。
江东诸将只见乱尘动静皆圣,钦敬之余更在心想:这位先生文武双全,到底是何方的高人?这一时,那乔玄说道:“吕将军意性朗悟,如依我这位朋友所教,学必得之,他年自有一番惊天的功业。”乔玄话中隐有深意,周瑜想要替吕蒙探上一探,便道:“乔令公晓究经纬,我们这一干晚辈又是愚讷之辈,可否明示?”乔玄道:“要说术数占候,我如何敢比司马师兄?”司马徽搡了一把他,笑道:“老友,你又要笑话我啦。”乔玄笑道:“你徒弟管辂号曰‘纵横庐主’,阴阳天文、天命机定数无不能算,徒弟尚且如此,师父还不是高至九天?”他这一说,五奇均是大笑,周瑜听的心惊,只道自己猜的没错,这逍遥文士便是那博望先生司马徽,至于其他三人他一时半会儿尚还认不出来。正思忖间,听得乔玄又道:“周将军,天命之数自有因果,我既不得说、你也不得闻,你莫要再寻思了。”周瑜素来洒脱,于是笑道:“那咱们还是说乔公讲的那三桩大礼罢。”乔玄道:“周将军临机果断、折冲千里,智谋确实可算当世一流,但内府政务多少还欠些火候。而且你事无大小、尽为自己决断,现在数郡之地已是劳心劳力,将来逐鹿中原,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可当?”周瑜面向孙策微微一笑,缓缓道:“我与伯符既为兄弟,只能竭尽全力、死而后已。”乔玄摇了摇头,叹气道:“将军既有大志,我这老儿也不便多说。”他转眼又看孙策,说道:“敢问将军,可曾听说鲁肃、张昭、张纮、顾雍这四人?”孙策道:“鲁肃平易方严、张昭持重深思、张纮通达明理、顾雍寡言慎动,四位先生名达于天下,孙策安能不知?”乔玄点头道:“这四个人名声显赫,只因得他们俱精于理政肃务,而且四人各有所长、皆非百里之才。你想不想他们相助于你?”孙策眼中精光大亮,随即便黯淡了下来,叹道:“唉!四位先生智政绝伦,我如何不想求为心膂?之前我与公瑾也曾备下厚礼请了,只可惜我兵微将寡,如何能请的动四位出山?”乔玄道:“你倒也莫要自贬了,他们不肯下山,乃是时机未至,今日我便送你一封手书,里面只有‘拜主’二字,他们识得我的字迹,自会以你为主。嘿嘿,他们曾在老夫面前立下重誓,既遇雄主、万死不辞。”说罢,便从袖间掏出一封薄薄的丝绢,上以小隶写有那‘拜主’二字,孙策大喜之下双手直抖,都不能来接这丝绢。待得他回过神来伸手来取,乔玄却将丝绢收了回去,但听他说道:“你要这桩礼物,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孙策道:“何事?”乔玄道:“我要你们江东兵士严遵军令,不得掳掠百姓,鸡犬菜茹,秋毫无犯。将来得国也好、建朝也罢,不得妄戮百姓,你应不应我?”孙策大笑道:“此乃人主应有之义,还消得前辈吩咐?”乔玄道:“好,今日当着你部属的面,我要你许下誓言。”孙策道:“好!我这便立誓。”说罢,他右手高举,郑重说道:“苍天在上、日月明鉴,我江东之众不可为害百姓,如违此誓,教我孙家倾覆无后!”江东众将被他豪情所染,高举了刀剑,高声齐道:“贤主有命,莫敢不从!”江东军登时鼓声大擂,三通方歇。乔玄这才将那丝绢轻放在他掌间,笑道:“好,第一桩礼物这便送你。第二桩礼物比这要难上一些……至于那第三桩礼物,呵呵,咱们暂且不提。”
庞德公揶揄他道:“老鬼,你总是这般的装模作样,挑得人家好奇不说,连我们这帮老骨头都是心痒痒,快说快说!”孙策感激庞德公替他说话,正要称谢,却见得庞德公眉毛一翘,道:“你堂堂一个将军,可不要谢我这个‘旁门左道’。老头子骨头软,受不起。”孙策听他说话古怪,心道:“原来他是庞德公。”这时黄承彦说道:“老头子自报家门,荆北黄承彦便是在下啦。”孙策不敢失礼,又是敛衽躬拜,其后躬身再拜乱尘,说道:“天下五奇已知其四,先生便是五奇之首于吉真人了?”乱尘苦笑道:“在下何德何能,安能是于吉真人?”于吉这才上前说道:“惭愧惭愧,贫道修真已近百年,却只能窥得我道一二,‘真人’二字愧不敢当。至于什么天下五奇,那是江湖人看得起咱们五个老鬼,而且活的年岁又长,这才给了这么个虚名,将军怎能当真了?”孙策道:“诸位神妙无方,皆乃奇中之奇,今日一见,如见天地。且受小子们一拜。”他这一拜,江东军将俱是同拜。
而祢衡等乔玄礼物的下文等得急了,骂道:“你们这样拜来拜去的烦不烦那!当官儿的就是事多!乔玄老鬼,快说第二件礼物是什么!”乔玄连连告歉,说道:“知道啦,祢师兄莫要催啦。”但见他笑意盈盈的看向乱尘,说道:“贤侄,你过来。你师父的话,我现在告知于你。”乱尘一听是师父左慈的授言,当即跪倒伏地,说道:“弟子恭聆师父教诲。”江东诸人见他这般大礼,俱是心道:“闻言如亲见,这份弟子之谊真是深切。啊呀,他武功已是绝高,居然还有师父,难道他师父是九天上的神仙?”乔玄既是代人传话,自是不好避让,说道:“你师父传下了一门阵法,要你亲身对演,如若胜了,你便可去桂阳南山见他;如若败了,那今生今世,他都不愿见你。”乔玄一言既出、众人皆惊,而江东的兵士更已哗然一片。连那黄盖都嘟囔道:“这是什么师父,竟然开这样的玩笑!”乱尘素来无争,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哭着说道:“师叔,师父怎会如此所言?他老人家武功超凡入圣,我如何能比?”乔玄眉头紧锁,叹声道:“你师父当初这般说时我也曾再三劝他,可他执意如此,我也不得勉强。不过他知道你要长跪不起、不肯动手,便要我命你起身,如若不从,便与你断了师徒之情。”乱尘闻言有如惊雷,一时间六神无主,起又不是、不起又不是,太史慈与他交情甚切,不忍见他这般悲怆,也不待于吉发言容许,双手架住了乱尘腰侧,劝道:“先生,快起来罢!”孙策、周瑜心中亦是不忍,一群人同来相扶乱尘,可乱尘内力俱沉在双脚、已似那定海神针,众人如何扶得动?于吉、司马徽二人瞧的悲切,上得前来各出一手,托住了乱尘双肩,只觉乱尘如海潮一般的内力隐隐相抗,二人不愿与乱尘对拼内力,正是无奈间,听得那黄承彦吟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贤侄,你长跪于地,是恨乃师还是恨自己?苦海难填,人心难平,便是你这一跪便可消了?你师父素来宽厚,但此次这般的为难你,必然有他的深意,起来罢!”乱尘心中一片冰凉,听他这么相劝,这才缓缓起身,泣声说道:“求乔师叔赐教。”
乔玄缓缓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几十年没和人动手了,武功什么的早已生疏了,如何能与你讨教?要与你比试的另有其人。”祢衡笑道:“老鬼又在动什么歪心思?你自己不想打,难不成想请别人代劳?”乔玄道:“贤侄武功已臻化境,我这点道行肯定不行,自然要请帮手啦。祢师兄向来急公好义,下场帮我一把怎么样?”祢衡轻呸了一口,说道:“你个老鬼尽说些胡话,我与师哥内力都散了,还能有什么鬼武功?嘿嘿,我自己虽然不成,但可以向你保举一人。”乔玄道:“哦?敢问是哪方的高人?”祢衡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今日在场的,武功最高的便是你们五奇的老大、于吉于老鬼了。”他顿了一顿,怂恿于吉道:“老鬼,你早上与小子打了一架,我还没看的过瘾,再来一把。”孰料于吉长叹了一口气,面带着愧色说道:“比什么比,老道士自个认输了。”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骇然。司马徽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你便是有心相让也不至于如此啊!”于吉道:“我早上与他交手了百余招,一直不能胜他,现在再打还是赢不了。咱们出家人戒妄戒贪,这无谓的事又何必再为?”许邵等人在水绘园中见过于吉与乱尘动手,想他二人不分轩轾,遂是劝道:“可你二人却未分出胜负啊。”于吉道:“贤侄刀剑拳脚俱是精绝,老道士无法拆解他的妙招,只能以蛮力相抗,可他内力又强,我白长了这些年岁也不过与他相当。说是不胜,其实便是败了。”黄承彦等人都道:“居然有这等事!”于吉点了点头,飘然退了回去。祢衡拍掌大喜道:“这可好了,你们天下五奇的老大都自甘认输,那还有谁打的过他这小鬼?”他又对乱尘说道:“小子不要伤心了,这里没人打得过你,你安安心心的去找你师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