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波那尚未发功,释无名已紧张得天旋地转,过往短暂的一生在飞速在眼前滑过。
死就死罢,谁不死呢?
只是这样的死法,究竟有些不太甘心。作为妖王的儿子,怎么就不能战死沙场?怎么就不能与敌人恶斗一番,然后死在敌人的手中?怎么偏偏要这样赤裸裸地站在这里,像待宰羔羊一样被敌人毁灭?
“不行!不行!还不能死!要找机会用遁形之术逃走!”释无名暗下决心。
“怕吗?要不要求饶?无名师弟。”叶辰冷笑着问。
那笑容中,有七分恶意,像烙铁一样烫伤释无名的内心,可是,又藏着三分善意,令释无名感觉莫名奇妙。
“当然怕!我怕看不见你这狗贼被人撕成碎片,怕看不见你们菩提门的人死光光!”释无名咬着牙狠狠道。
叶辰禁不住一笑,对罗波那说道:“还不动手,等什么呢?”
罗波那不由分说,从口中放射出一道金光,越来越大,将释无名罩在里头。
霎时间,释无名只觉得浑身被强大的力量牵着,浑身鲜血沸腾,眨眼工夫,便会将他的肉体从七窍中吸走,正要遁形的时候,眼前却忽地闪过来一个人影,正正当当挡在自己身前。
“啊!”释无名抬眼一看,自己身前正是叶辰。
二人生死一瞬,只见叶辰伸手“啪”地往后脑上一拍,一道绚烂的青色剑光立时从他身体中飞了出去。
青霜剑!
那剑光“嗖”的一声,闪电一般朝罗波那的口中飞去,剑速本来就快,加之七窍离魂法强劲的吸引力,任谁也无法闪避了。
白驹过隙的一瞬,只听“轰隆”一响,再抬眼看时,罗波那只丑陋的脑袋已不见了,脖子之上,只剩一个鲜血淋漓的下巴和下巴上面一排残缺不全的黄牙。
那没了脑袋的身体晃了两晃,“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已经筋疲力尽的叶辰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罗波那尸体道:“我说吧,青霜剑早晚会砍了你的脑袋.......”又回头看了释无名一眼,笑道:“怎么样?没吓着吧?”
“没......没。”释无名瞪着眼睛,适才那一幕似乎尚未在他的眼中走完,他的思绪,仍停留在罗波那放出金光的那一刹那,之后发生的事,像梦一样不真实。
“无名师弟,菩提门虽然不好,但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差劲,起码,你还要在这里学些本事。”
释无名如梦初醒,忙过去扶起叶辰,惊异道:“你......你是故意的?”
“他当然是故意的,你以为他真能叫你去死吗?傻孩子,你这位师兄是最靠得住的。”聂妈妈高声道,此时她已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菜刀,正在把罗波那的尸体大卸八块,一边骂着:“操你娘的臭鳖,把你剁成肉酱喂狗,只怕狗都嫌你恶心,还是扔粪坑里去!
原来聂妈妈早知道这是叶辰的计策,紫青双剑其实都被他收在体内,而他早先却只放出一道紫电剑,青霜剑却不露圭角,这样保留实力的前提下,终于被他想到一个杀死罗波那的方法。
七窍离魂法能吞人的骨血,却难吞威力强劲的宝剑。如此罗波那自食恶果,叶辰也算是给惨遭毒手的师兄弟报了仇。
释无名将叶辰扶到一座石凳上,心中一万个佩服,又十分悔恨自己方才出言侮辱,连连道歉不止。
叶辰笑道:“你宁死不屈,是条汉子,你若是怯弱不敢骂我,我还瞧不起你呢。”
堪堪十七载的浮生,这好像是释无名第一次被人夸赞,他心中燃起了一支小小的火苗,越发明亮起来,越发清晰起来。
“叶师兄,这个怪物到底是哪里来的,来这里为做什么?”
“他可不是什么怪物,他是个极其厉害的魔王,名叫罗波那。你可知道西天有一种妖族,名为‘罗刹’,而这罗波那,正是罗刹大魔王,也叫罗刹鬼王,他的法力在我之上,若不是我用诡计诈他,死的多半就是我了。”
释无名此刻忽然觉得,似乎计谋比武功更重要一些。
叶辰继续说道:“不过据我所听说的,罗波那应当是已经改邪归正,带着罗刹妖族投到如来门下,被封作‘觉悟尊者’,可这位尊者为何要来我们方寸山作孽,我也不得而知了。”
释无名想再问罗波那口中所说的燃灯古佛是什么,舍利子又是什么,却觉得问多了只显自己的无知,终于忍住没再说话,他慢慢地走到罗波那尸体旁边,将紫青双剑一同捡起。
但见紫电宝剑约有三尺来长,锋利的剑身之上淡淡环绕着紫光,精芒夺目,宝雾腾辉,冷气逼人,那剑柄之上,镌有“紫电”二字。
青霜剑则略短二寸,剑身青光闪动,晶莹如霜雪,与那紫电相比,青霜似乎是个娇小可人的女子,自有一派清雅婉约的风采。
释无名瞧了一眼罗波那的尸体,死状相当凄惨,除了头颅四分五裂散落一地之外,肉身也被聂妈妈剁成了一堆烂泥。释无名忽然想起父亲曾对自己说过,西方佛祖是集天下之大智慧者,他的坐下尊者,怎会如此愚钝?轻易就掉入叶辰所设的陷阱之中,令自己横死他乡。
他将两柄宝剑交还到叶辰手中,笑道:“还好有这青霜剑,是它救了我们。”
叶辰将青霜剑捧在手中,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像为心爱的情人擦拭脸蛋一般,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不,是小师妹救了我们。”
释无名并未听清楚叶辰念叨的什么,反而自己心中的疑问破口而出:“叶师兄,我曾听说如来是五方五老之首,是智慧广大的天仙,怎么他的弟子不仅坏,而且如此愚蠢呢?”
叶辰闻言,垂头思忖了一阵,跟着抬眼望向西天,淡淡说道:“这世上,无论仙,还是人,亦或者妖,其所彰者,必为其所缺,其所显者,必为其所欲。就像是人越穷,便越爱装得有钱,越无知,便越爱装得博学,明白吗?”
释无名似懂非懂,皱着眉问:“这么说佛老并没有智慧,只是装成有智慧的样子,是不是?”
“世上学佛者不计其数,但你认为佛的智慧,人能领悟吗?若是人能领悟的话,那便不是智慧了,若是人不能领悟的话,那这智慧又有何用呢?”
这一番话语,释无名直到许多年后才得以明白......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有许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要去体味。
太阳又升起一轮,映透三星洞内一座草房的窗纸,释无名起了个大早,迎着清晨爽朗而又新鲜的清风向山下走去,他要走半个时辰,走到山下不远处的集市,买两坛刚刚酿好的酒,据叶辰说,这样的酒气味芳香,味道甜美。释无名买好了酒,便会迅速回到烂桃山上,将两坛子酒放到两个水桶中,挑起来往山上赶去。
叶辰会在山顶的仙湖等着他,等他把酒送到,叶辰便会一边喝着酒,一边教释无名一些呼吸吐纳的基本法门,释无名领悟得极快,学上半个时辰之后,才会将水桶灌满仙水,一溜烟跑到烂桃山去浇灌桃树,而这时刻,钟离申才刚刚懒洋洋地来到这里。
起初,释无名挑水来回一趟需要两个时辰,后来便只须一个半时辰,再后来,只要一个时辰便可,一是道路走得熟了,二是因为他反复练习着叶辰教他的内功修炼方法,自觉受用无穷,渐渐地,身子便越来越轻,脚步也越来越稳。
就这样,五日光景匆匆而过,钟离申每天看着释无名勤勤恳恳地来回挑水灌溉树林,速度越来越快,心中很是纳闷,问他原因,他却爱答不理,更不把叶辰教授自己的事情吐露出半点。
而聂妈妈这几天做的饭也额外得香,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感谢叶辰对他的救命之恩,还是看释无名每日太过辛苦,要给他补补身子。
一个春风送爽的傍晚,叶辰带着释无名一同在山上游览,叶辰喝了许多酒,醉醺醺的,笑说如果释无名给他买够了一千坛酒,他就会教释无名剑法,释无名听得心花怒放。
他们走着走着,不觉走远了,忽见远处一座山谷里有一片红色的枫叶林,环绕大半个山谷。
释无名好奇心大起,此时正值春末,何来的枫叶?便抢着要过去看看。
岂料叶辰说道:“那里不能去,那山谷是方寸山的一片禁地,未得师父许可,是绝对不能去的。”
释无名连问几次那里藏着什么秘密,叶辰却笑而不答,可见并未喝得烂醉。
等到他们止步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加快了步伐,往三星洞走去,商量着找聂妈妈做点什么夜宵来吃。
可走到一半,却见山林之中有三个人影,在那里迎风晃动,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十分纳闷:究竟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还练功呢?好奇之下,便走过去观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走近之后他们竟发现,那三个人影并不是练功的弟子,而是三张鲜血淋漓的人皮。
“这是......”释无名大惊,与叶辰一同上前勘查。
只见三张人皮正迎风微微晃动,他们的双眼,鼻孔,和双耳处均是空洞洞的黑孔。
“七窍离魂法!”叶辰惊呼道。
释无名直觉浑身汗毛大竖,后脊梁一阵阵发凉,“见鬼了!难道......难道罗波那没死?”
“不可能!”叶辰斩钉截铁般说道,“聂妈妈已将罗波那的尸体剁成肉酱,且付之一炬,已经成了一堆骨灰,绝无存活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