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冷风拂过方寸山顶的洗尘峰,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
雪花滑落在释厄温暖的手掌上,渐渐化成冰水,又渐渐蒸发成气,没了踪影。
释厄仰望黑白交替之际的苍穹,漫天的雪花随着风飘荡,没有目的,任由风把它们随意扔到一个地方——落在地上,失去生命,是宿命。
释厄想着,或许人生就同这一粒粒雪花一样,它们想挣扎,想控制自己的人生,但是那无情的冷风就像冥冥之中的命运之手。雪花天真地以为就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却不知道背后始终有一个推动自己的力量,无法逆转,无法违背,只能去顺从的。
他开始有点明白子沐大师的思想了:既然注定无法抗衡,那不如顺其自然。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身后一块巨大的峭壁之上的四个字:道法自然。
被师父关在这里的七天以来,只有这四个字在陪伴他。
这座峰顶名为“洗尘峰”,是菩提门闭关所在,往下看去,便是那一片仙湖,再往下看,便是埋葬着钟离申的烂桃山。
这峰顶似乎真有“洗尘”功效,在这里闭关的七天,姐姐和父亲的面庞在他梦中渐渐远去,后来,傻英的面庞也在他梦中慢慢消逝,取而代之的只有这四个字“道法自然”。
直到第七天,本来一直给他送饭的叶辰却忽然换成了阿木。阿木给他带了几个好菜上来,并千叮万嘱他不要将龙胆的真相告诉师父。
他嗯嗯地答应着,追问傻英的状况。
阿木说在大师兄的妙手之下,傻英已经康复,并且离开了方寸山,叫他不要牵挂了。
但释厄听后一怔,当下便有一种下山追随的冲动,阿木自然不能让他乱来,苦口婆心将他劝住,并且告知他师父就在山上,他此时若是逃走,必定被师父发现,不但马上会被抓回,多半还会和自己一样被打得屁股开花。
踌躇了一夜之后,释厄终于放不下傻英,决定翌日一早便去向师父请求,若师父不答应的话,他便遁形逃走,反正谁也抓不到他。
天边泛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释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零散的积雪,准备往山下而去。
阴云的缝隙中,一缕日光趁机照射出来,照到巨大的“道法自然”岩壁上,反射的光芒令释厄有些睁不开眼。
“你要到哪里去?”
岩壁之上传来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
“咦?”他吃了一惊,手掌放在额前遮着阳光,向“道法自然”四个字上望去,顶端,有一个苍老的身影。
“你要到哪里去?为师命你在这里思过,你竟想私自下山?谁给你的胆量?”
原来是师父!
释厄当即深深鞠了一躬,叹道:“弟子不敢,只是弟子不愿失信于人。”
“你不愿失信于那丫头,难道就能失信于本门?进了本门,就要遵守门规,你违反门规,难道不是失信?”
释厄情知自己不占道理,却咬着牙倔强地说道:“师父,弟子违反门规自应受罚,只是不能由傻英自己去冒险,她是弟子的生死之交,师父便是砸碎了弟子的骨头,弟子也要去!”
岩壁之上金光一闪,菩提祖师转眼间站在了释厄的身前。
释厄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师父的目光冰冷,脸绷得像一块铁,射出一种凌人的威严,令他不敢靠近。
“你这个不孝之徒,我把你关在洗尘峰顶,就是要你精心思过,洗去身上的戾气,你却叫为师好生失望!”菩提祖师厉声呵斥道,同时掌风向前一推。
释厄只觉得师父掌风刚劲,似乎有一头牛朝自己顶了过来,身子一下被推出了三丈开外,双脚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不知死活的小妖精,若你能闯过去,为师便放你走!”祖师声色俱厉道。
闯过去?释厄心中有些犹豫。他自然是想下山的,但是又不愿冒犯师父,九道神火威力极大,万一误伤师父可怎么办?
“你怎么不动?”祖师发问。
“弟子不愿冒犯师父。”
菩提祖师一阵冷笑,眼放怒光道:“井底蛙儿,妄自尊大!你若真能冒犯到为师,那为师便放你离开!来试试罢!”
释厄心中有些不服气。
“彼何人斯?无拳无勇!既没本事,又无胆量,要你何用?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吧!”祖师骂完释厄,扭头便走。
释厄心中忿忿不平,当下把心一横,引动太阳真火,“噗”一声朝着祖师的背影喷了过去。
祖师回头,右手手掌一横,漫出一道湛蓝色的水气,瞬间化作一道薄如蝉翼的水墙。太阳真火滚到水墙上,金黄色的光芒与蓝色水光交织,火舌伴着滋滋的声音,消失殆尽。
眼见太阳真火不顶用,释厄当即将其压下,换作太阴真火。他口中喷出的火焰,渐渐从金黄色变成了冰蓝色。
眼看着身前的水墙被太阴真火冻结成一片片冰菱,祖师稍稍一怔,旋即一横左掌,拉出一道金色的光墙。
太阴真火遇上金色光墙,登时消散如烟。
释厄大吃一惊,太阳太阴两道真火既都伤不到祖师,又动用六丁神火。
祖师笑道:“六丁神火威力极小,只作用于炼化法宝,想破我的太乙金墙,实在是笑话。”
话音落时,六丁神火已然覆灭。
释厄收了六丁神火,又转用九天玄火,依旧不起作用。
只听那祖师说道:“九天玄火仅有治愈之功效,只会将我的太乙金墙烧得更加坚固。”
释厄收起九天玄火,满脸汗水,频喘粗气,自己引以为傲的神火竟然无法伤到师父分毫,更别说闯下山去。
“你这小妖精着实令为师有些意外,你体内封印着九凤火鸟,不但未被它强大的火力吞噬,反而学会了运用它的神火!太阳真火,太阴真火,六丁神火,九天玄火,真令人刮目相看!不过你始终没能突破我的太乙金墙。”
释厄擦了擦汗水,咬着牙说道:“还有呢。”旋即引动了刚刚学会不久的南明离火,一道红光从他体内“嗖”一下钻到耳畔的羽毛上,跟着化作一道道朱红色的火焰缠绕在身上,他猛一拔腿,就朝着那太乙金墙撞了过去。
南明离火须靠朱雀羽毛引动,不能从七窍中喷出,他能做的,就只有把神火护在身上,去硬碰硬。
咣当——
一声巨响过后,释厄被弹了回来,头晕目眩,满眼金星,若不是有南明离火护身,怕是早就粉身碎骨了。
那金墙却只是晃了两晃,一丝裂缝也没有。
菩提祖师眉毛高高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我早看你头上那支羽毛有些不太寻常,原来是朱雀的羽毛,看来你这趟下山,还真是碰到高人了。”
释厄摸了摸脑袋,勉强回过神来,看着师父面前的那一道金墙,仿佛是不可逾越的屏障。这让他想起了那无形中的命运之手——无法摆脱的命运之手。
他双腿瘫软,坐到了地上,一种无能为力的心酸涌上心头,认输吗?似乎只能认输......
“为什么不用三昧真火?”
菩提祖师突然发话,令释厄有些愕然。
之前听子沐大师说过,三昧真火强大与否决定于施法者自身的精、气、神。倘若自身不够强大,那三昧真火便不够强大。
而他,一个从没修炼过的小妖精吐出的三昧真火可想而知。
“你不敢用吗?”
释厄叹了口气,“不是不敢用,而是没用。”
“那还是不敢!”菩提祖师轻轻捋了捋胡须,饶有意味地说道:“你可知道,无论至刚至阳的太阳真火还是至阴至寒的太阴真火,亦或者是破邪去魔的南明离火,它们虽然特征明显,功能强大,但威力都是有限的。反而只有三昧真火能随着你自身的强大而变得更加强大,换言之,它的强大是没有上限的,只要你够强大,三昧真火便能无坚不摧。”
“这我知道。”释厄叹了口气,“只不过我身子孱弱,自幼不曾修炼,是以三昧真火于我而言形同虚设。”
祖师冷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身子孱弱,那是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释厄皱起了眉头,忽然之间,好像领悟到了什么,当下不由分说,按照口诀运动三昧真火,朝那道不可逾越的金墙喷去。
赤色的三昧真火烧向太乙金墙,释厄觉得这火与其他神火却有不同,吐纳之间十分耗费气力,促使他不断提升体内的真气,来供应着滚滚而出的火焰。
他动用其他神火的时候,从未觉得如此费力。
金墙与真火对撞,僵持良久,就在释厄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噼”一声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