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咚咚咚......
释厄扣了扣草屋的木门,里面没有响应。
“直接闯进去吧,我看这破屋里也不像有人的样子,多半是以前的山民留下来的。”傻英说道。
傻英的娘将那白玉一般的纤手往那门框上摸了摸,缩回来一看,说道:“没有灰尘,一定还有人住,小兄弟,你再扣门试试。”
释厄嗯了一声,当当当......又拍了拍大门,向门内呼喊:“敢问此处可是有人家居住?”
沉寂了片刻,里面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音,由远及近,忽然止在了门前。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门缝下方闪出一张鬼脸。
释厄三人同时“啊”了一声,不约而同倒退了两步。
只见那鬼脸额头外凸,眼窝深陷,鼻孔朝天,肤如炭黑,那硕大的脑袋瓜上还顶着几根稀疏的棕发。纵观全貌,怎一个丑字了得!
傻英“呛啷”一声拔出血牙刀,横着眉毛喝道:“吓死我啦,吓死我啦!我就说这深山里哪能有人?此处原是个鬼怪的住处!”
蓦然间,那鬼脸忽然说话了:“别胡说八道,我不是鬼怪,我是人。”
话音落处,门被打开,三人定睛看了看,原来眼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约有五尺身高,穿着一身花布袄和一双棉鞋,只是长相太丑,被他们误认成了鬼。
傻英的娘当即给这小孩赔了个不是,柔声说道:“这位小兄弟,对不住了,我这女儿没见过世面,又不会说话,方才得罪了。”
“你才不会说话呢!”那小孩拧着眉毛说道,声音十分粗旷,并不像孩子的童音,“你说谁是小兄弟啊,俺可是女儿家!”
话音刚落,傻英捂着肚皮大笑起来,伸手指了指那丑陋至极的小女孩,“哎呦,哎呦,你不应当说是‘女儿家’,应当说你是‘女娇娥’,那样才配得上你的花容月貌呦!呵呵呵......”
“你这丫头,休要取笑人家!”傻英的娘悄声说道,伸手在她腰间狠狠戳了一下。
谁知那小女孩似乎并未听出傻英话中的讥讽之意,反倒是十分天真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女娇娥......女娇娥......这词好听啊,可师父没教过俺呢!”
傻英靠近了几分,目光在小女孩脸上打了一圈,随后赶紧收回来,仿佛多看一眼都是遭罪,笑道:“待你长大了,谁若是把你娶了,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呢!”
小女孩饶是兴奋地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么,俺以后可是要当大齐国王后的!”
一语未完,逗得傻英哈哈大笑,腰都挺不直了。
“你这丫头,别笑了。”傻英的娘给傻英使了个眼色,跟着对小女孩说道:“这位小妹妹,我们在山野里没有住处,能不能借你家暂时歇歇脚?”
谁知小女孩面貌虽丑陋不堪,却是十分热情,当下把门敞开,笑着说:“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三位既已来到门前,俺家岂有不开门迎客之礼?”刚打开门,便借着月光看见释厄双手环抱的豆官儿尸身,惊道:“他......他怎么了?”
“她死啦。”傻英哀叹道,“你们这儿有没有块好些的黄土地,将他埋了也好。”
“后院有地,你们进来再说吧。”
“多谢!”三人一同谢过,闪进门内,女孩又将门牢牢关上。
三人进来打眼一瞧,原来此处是一间不大的院落,里面有一座小别院,另有三间瓦房,十分清淡雅致。
“娘,咱们躲在这里,怕是也未必安全吧?”傻英问道。
“虽然难保周全,但想找到咱们也并不容易。”傻英的娘说着,已走到院中。
女孩在院落中央止住步子,对三人说道:“你们稍等下,我去通报师父。”说罢便扭着屁股朝中间那一座瓦房走去。
望着那又矬又胖的小小身影远去,傻英低声道:“娘,世间造化真是有趣,咱们虽是妖精,却长得这样好看,那小姑娘虽是人,却比多半妖精还丑陋呢!”
傻英的娘叹了口气说道:“英儿,你瞧她虽不俊俏,却淳朴厚道,礼数有加,日后说不准能有大造化呢?你瞧为娘我,却因为生了一幅好皮囊,才致使你爹违反天条,招惹到玉帝责罚,我又被囚禁在万劫湖那么些年,受尽痛苦。所以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切忌以貌取人,凭一眼便断定人家的前途,明白吗?”
“哦,孩儿知道了。”傻英勉强点了点头。
说话之间,那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小女孩探出头来,“你们进来吧。”
三人不由分说,一同往那房间里走去。
屋内布置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张焚着檀香的案几。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正坐在窗前,借着烛台下的火光用一轮纺车纺线。
三人进了屋,老妪似乎耳力不好,仍在专心纺线,只用一个苍老的背影对着三人。
傻英的娘款步来到老妪身后,欠了欠身子,“晚辈三人深夜借宿,打扰老人家了。”
老妪仍在吱吱地纺线,似乎没听到任何声音。
“娘,她是年纪太大了,耳朵聋了吧?”傻英道。
傻英的娘回脸瞪了她一眼,“别乱说话。”旋即又靠近几步,提高了嗓门说道:“老人家,打搅了!”
吱嘎吱嘎的纺线声忽然停止,老妪收了手,沉吟道:“呵呵,老身腿脚不好,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一边慢慢转过脸来,那是一张温和而又慈祥的面庞,虽然有数不清的褶皱,却仍有一派风采,一对慈目温和细致,仿若一双暖玉。
傻英的娘看她一眼,心头一振,当下深深鞠了一躬,“老前辈能收容我们三人已是大恩,又何谈远迎?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老妪缓缓站起身来,佝偻着腰,引三人坐到案几旁边,吩咐道:“春儿,看茶。”
小女孩应了一声,甩着膀子走了。
“原来她叫春儿,呵呵,真个好名字!”傻英笑道。
老妪的目光落在豆官儿的尸体上,疑问道:“这孩子是怎么了?”
“老奶奶,他死啦。”释厄叹道。
老妪伸出苍老的布满黑斑和皱纹的手掌,在豆官儿的天灵盖上摸了摸,随即叹道:“好好一个孩子,真可惜,真可惜,怎么就死了呢?”
傻英没好气说道:“是被一个大恶棍杀死啦,那大恶棍如今还在追杀我们呢!”
“不要胡说!”傻英的娘喝止了她,“水德星君非但不是恶棍,其实心地还很好呢。”
“好?怎么个好法?”
“唉......”傻英的娘长长叹了口气,沉思顷刻,说道:“我被关在万劫湖底时,本来七天便要受一次雷刑,痛苦万分。后来水德星君见我承受不住,便用水光阵护住了湖底的我,叫我免遭多次雷刑,否则的话,你早见不到你娘了!”
“两位说的可是这山下的万劫湖?”老妪听了娘儿俩的话,忽然问道。
傻英的娘点了点头。
“那湖底关的可都是妖怪啊!”老妪露出一副吃惊的神色。
“不敢隐瞒老人家,其实我三人并非人类,正是妖精,我本名参甯,是昆仑山下凤婴族的女妖,虽然我被关在了万劫湖底,但是老人家请放心,我并不是恶妖。”傻英的娘说着,伸手拍了拍傻英的肩膀,“这是我的女儿,唤名英纱,今年刚刚十七。”然后又指了指释厄,“这位小兄弟我也是初相识,所以......”
释厄当即抱了抱拳,对老妪和傻英的娘介绍自己:“我是鬼虚族的妖精,释厄。”
傻英的娘一怔,但很快收起惊讶的表情,“你果然是鬼虚族。”
“原来如此,三位竟不是人类,怪不得长相有些奇特呢。”老妪说时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停滞在释厄的脸上,夹杂着三分赞赏和七分好奇,像是在看着一件十分稀罕的事物。
说话之间,春儿端了个茶盘过来,分别给三人上了茶。
释厄与傻英都不懂得品茶,一口吞下,唯独傻英的娘抿了一口,细细品味良久,叹道:“没想到这深山老林中还能品到这般香甜的清茶,实在意外。老前辈,此地只有你们娘儿俩独居么?”
老妪叫春儿坐到了自己身旁,抚了抚她圆圆的脑袋,笑道:“是啊,三位能在这深山老林中寻到我这里,也实在是缘分。我们寡居在此,靠着给城里人纺线为生,我纺出线,我这小徒儿便拿到城里去卖,只可惜啊,眼下我的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只怕过不多久,我便纺不动了。”说时眼中酿了一汪泪水,握住春儿的手,又道:“小春儿这孩子笨手笨脚,我怎么教她,她竟是学不会这手艺,只怕不出二三年,我纺不了线时老来无靠,小春儿也断了生计,我们娘俩便会死在这山上了呦。”说罢老泪纵横,十分可怜。
沉寂片刻,傻英的娘忽然说道:“老人家,倘若我三人今次能侥幸脱险的话,我愿意留在此处纺线,照顾您和春儿。”
此话一出,犹如惊雷,释厄和傻英同时一怔。
“娘,你疯了?好不容易才从那湖中逃生,怎的不好好享受自由,反而把自己困在这深山老林中?”
“英儿,你不明白,昆仑山乃是为娘的伤心之地,为娘并不愿意回去,也不愿意参与凡尘。为娘眼下就想在一片清净之地度过残生。幸好,今日我与这位老人家,小妹妹都甚有眼缘,应是上天赐的机会了。”
“不行!不行!我刚和娘重逢,怎么能就这样分开呢?”
“傻孩子,咱们又不是见不了面,你常来看看娘就是。”
“不行!我也留在这里呵,陪娘一起纺线。”
“别说傻话了,你还年轻,不像娘一样,那世间一切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人情冷暖,酸甜苦辣,为娘都已经经历过了,而你还差着远呢,你的未来可不是这里。”
“不行!我就要陪着娘!”傻英倔强地打着腔调。
老妪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苍老却又十分有力量的笑声回荡在房屋内,“你这个丫头,真是有意思。”又对春儿说道:“小春儿,你看她给你当姐姐好不好?”
“好啊!好啊!”春儿十分欢喜地应着。
说笑之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空洞的叫声,听上去很远,却很有穿透力,令几人精神一振。
汪汪汪......汪汪汪......
“咦?老奶奶,你家有养狗么?”释厄问道。
“没有,没有。”
“那半夜怎么会有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
声音继续传来,越来越近,且越发犀利起来。傻英的娘眼珠转了转,这声音好似在哪听过,耳朵捕捉着叫声,心中沉思起来。忽然之间,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拍案几站起身来,“糟了!是哮天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