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啬之女吝惜酒食,不可以配。”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爷爷完颜乌古乃年轻的时候是个大胃王,所以他的父亲定了一个“大方”的择媳标准
此时,小山墩堡北寨是浓得看不透的黑夜。在这黑暗当中,有一方小小的亮光,是阿兰的家。
家里原本供佛用的房间已经装成灵堂,中间放着周虎的灵位,前面是一个香炉,两支白烛在牌位两侧,自从周虎战死之后,阿兰每天晚上都要在这里打坐念经,为亡夫超度。
为了买白烛和香已经花掉了不少钱,每天晚上在这里念经也很累,阿兰好多次想过暂停这件事,但是一到晚上,她就觉得窗外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这一双双眼睛射出利箭,让她如坐针毡,使她一次又一次的坐在蒲团上,拿起了木鱼。
当木鱼声响起来的时候,阿兰感觉身上的压力全都消失了,窗外的那些双眼似乎在满意的看着她,他们那些有形无形的小箭都放停了脚步,但是阿兰有一种预感,一旦她放下木鱼,那些箭立刻就会向她飞来。
只要丈夫死了,做什么都是错的,只有坐在这里还能让她心情平静一点。
周妙儿悄悄走了过来,跪坐在阿兰旁边,轻轻用力夺过了木鱼,缓缓敲着。
阿兰没有争抢,这是她在最近几个月才学来的。
“妙儿,我在为我的丈夫念经超度,你又是为了谁呢?”
“为了你。”周妙儿闭上眼睛,从眼角滚落了大颗的泪珠。
“为了我?”阿兰缓缓地问。
“你现在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周妙儿放下木鱼。“除了这个东西,除了灵堂,你现在活着还有什么?”
“可是没了灵堂,没有这木鱼,我还能有什么呢?”阿兰缓缓摇摇头。“你在商路上太久了,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当初,你说在路上走累了,想要过安定的日子。就……这白烛,这灵堂,这整天敲木鱼的女人,就是你说的安定日子吗?”
“这就是代价,我的运数到了。”阿兰闭上眼睛,努力的调整呼吸。
周妙儿终于抑制不住,扑倒抱住阿兰:“阿兰姐,你跟我走吧,咱俩还像以前一样,你烧水,我卖茶,谁也奈何不了,要是有人再想图谋不轨,咱们就和他拼了!”
有那么一瞬间,阿兰似乎动了一下,但随即,平稳的木鱼声继续响起。“你去睡觉吧,我要为我的丈夫超度。”
同样在这个深夜,小双摊开了一张信纸,准备提笔写一封信。
在磨墨的时候她无比激动,写信,原本以为这个词一辈子都不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没有想到今天她就要写人生中第一封信了,从识字到读书,再到入学,这些日子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不,是做梦都无法想到的事。
收信人是茶茶,小双想劝她来考师范学校,前不久有个学员和高俊理念不合,愤而退学了。
等到信纸摊开的时候,小双才发觉自己手在发抖,原本想好的词一句话都写不出来了。她原本想写一封文采飞扬,情意绵绵的信,或者是一封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信,但最后落在信纸上的,却是最平凡无奇的白话。
“茶茶姑娘,求你来师范学校。”写完最后一个字,小双小心翼翼的吹干信纸,轻轻叠好放在胸口,感觉心脏在怦怦跳动。天呐,我真的写了一封信……
同一天晚上,潘正破例在军兵旬假的时候没有留守军营,而是回到南寨,明天潘莹就要去白卉那里报到了,潘正回来帮她收拾东西。
“阿兄,你和白姑娘熟悉吗?”收拾完东西之后,潘正坐在炕边休息,潘莹倒了些水,用手焐暖一些,才端来给潘正喝。
“还行吧,不算很熟。”潘正连忙喝了一大杯水。
“撒谎。”潘莹接过杯子,故作生气的样子回了灶边。
“我可没说谎,里里外外算起来,我跟她说话还没超过一百句。”潘正跟着潘莹进了灶台边上。“你到那要是不老实,我可帮不了你。”
“我肯定是老实,我怕你不老实。”潘莹也喝了点水,重重地点了一下潘正。“自家妹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先开始袒护起外人来了,等到了那里,我就一天三次找茬,不把这个姓白的折腾走不算完。”
“好,你折腾。”听了潘莹这么说,潘正也微笑起来。“折腾找这么一个算什么呀,为兄还和陆娘、小冷都说过话,你把他们都赶走,咱们就算清静了。到时候高百户治你的罪,为兄我也帮不了你。”
“编排就编排,别把高百户带进去。”潘莹坐到了炕上。“阿兄,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怎么不跟白姑娘说呢?”
潘正神色有些黯淡地转过脸来。“我还配不上人家。”
“阿兄,你有哪里配不上人家?大家都是穷苦出身,你现在是管着一百军兵的军使,高百户又格外高看你一眼,阿兄,你是当局者迷,赶紧说破就好。”
“不是你说的这样。”潘正微微垂下头,大男子汉居然还有些羞涩。“每次一见到她,就会手足无措,男子汉大丈夫,见到个女子就这样,这算什么。”
潘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阿莹,到了那里,你不要和白姑娘说。”
“我不说她也知道。”潘莹赌气似的。
此时,冀州,殷家的宅院内,一双纤手在仔细地擦拭一块铁牌,哪怕是自己的首饰珍宝,也是由侍女们来清理,唯独这三块铁牌,她总是亲力亲为。
“我是不是太可笑了?”那双纤手的主人忍不住自怨自艾,几个月过去了,那个人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逢一次已经是难得的巧合了。
“姑娘,还不睡吗?”晚晴轻轻走进闺房,看见姑娘又在擦拭铁牌,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作为高级婢女,晚晴和其他姐妹们倒也通过不少气,各个姑娘都在干什么,也都心里有数,就没有一个姑娘这么发疯的。
要么谨守礼教,非礼勿视勿听,也有些玩的疯的,床笫之客都不知道有几个,哪有像姑娘这样,半路上稀里糊涂搭载了个军官,既不做逾越之事,却对他念念不忘的人?
“姑娘生在贵人家,又和公主伴读数年,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晚晴只能这么解释。“我家姑娘是在皇宫里读过书的,做事怎么能和常人一样呢?”
“你先等着。”她下了命令,晚晴恭敬地出去等着了,回到冀州这些日子,她越来越不按照以往严苛的作息时间行动,反倒是在漫漫长夜之中默默出神。
作为全国最大的商业家族之一的女儿,她本来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世界,直到那天看到了暴雨中昏迷的军官,她突然意识到,那个人生活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那是一个奇特而瑰丽的彼岸,她有点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