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对方还有事情要忙,高俊和何志也很知趣的告退了,两个人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由于追赶时间的问题,他们至多明天还能再拜访殷有祯一次,如果还不能说服对方的话,就必须抛弃幻想,抓紧时间北上救人。
殷有祯非常客气的亲自送走高郎君和何先生,这才返回宅内,沿着曲折的画廊走到后宅,跨过一片小小的湖之后,周围的装饰焕然一新,再没有何志也所批判的暴发户气质,看得出来主人的品味很是高雅。
殷有祯笑着走进了一座小楼,女主人早就等在这里了。
“阿兄,今天来拜访的人是叫高俊吗?”
“正是如此,你瞧,这颇黎器正是高俊所作。”殷有祯指了指女主人桌上的茶杯,这是殷有贵送给家里人的颇黎器,是高俊的中后期产品,杯子表面已经带了些花纹。
“他此来何事?”
“他跟我说,黑鞑将会屠戮整个河北,劝我早先南迁。”殷有祯说着说着还浮起笑容,这个高俊真是个妄人,本朝开国也不曾屠杀整个河北,贪爱财货的黑鞑怎么会呢?
那女子急忙问:“那阿兄答应他没有?”
“当然没有——不对呀,阿妹,你为何对这高俊如此关心?”
“哪,哪有!”那女子掩饰了一下心中的慌乱,平复心情之后才说:“去年我在中都,亲眼见证了黑鞑的残酷,此次黑鞑如若南下,国家之酷祸难免。”
殷有祯哈哈大笑起来:“阿妹言语不离国家,反而胜出我等须眉男子了。”随后,他忍不住感慨起来:“咱们殷家商贾起家,富而不贵,虽然腰缠万贯,终为世人所轻,还是父亲他老人家英明果断,多多结交权贵,使你能够伴读岐国公主。阿兄我听说过,车马相连、僮仆万千亦不为贵,以天下为己任,言谈不离国家方为贵,有阿妹在,看来我们殷家不仅是富裕人家,也要成为富贵人家了。”
“阿兄不要取笑。”那女子小声说道:“道家乃是天上之人,公主是龙凤之姿,咱们怎么敢奢望身教呢——好了,不说这个了,黑鞑如果南下,咱们殷家该如何应对啊?”
“黑鞑南下——好事!大好事!”殷有祯猛的拍一下巴掌。“如果筹划得当,咱们还能再赚一大笔钱。”
“阿兄,此时正值国难当头,汲汲于财富之道,未免不好吧。”
“阿妹,富贵富贵,富方能贵,为兄不想着追求十一之利,咱们殷家如果不是富裕人家,阿妹又怎么能伴读岐国公主?没有为兄,殷家不能富,没有阿妹,殷家不能贵,我等小心勉强,殷家的子孙后人才能轻裘肥马、饮酒赋诗、谈笑契阔、接引名流……阿妹,以后不要再插手生意的事了,专心与岐国公主相处,赚钱的事,以后全部由我来做。”
那名女子没有接话,两个人陷入沉默,殷有祯有些担心自己话说得太重,连忙宽慰女子:“今年冬天北方不宁,阿妹就不要去中都了。”
“阿兄真是一厢情愿,公主召见,岂有不去之理。”这名女子摇摇头。“此次我还是坐商船队的船,不知道阿兄要往中都带什么货?”
“也没什么东西,还望阿妹早去早回,你不在身边,为兄心里十分惦记。”
交谈就这么终止了,殷有祯阔步离开了这座小楼,过了一个很清闲的下午,作为全国最大的商号之一,他现在只要拿捏一些重大事项,基本上没什么琐事能打扰他。位于殷家乃至金朝所有的商号来说,经商的秘诀不在于成本,物流和信誉,而是要和官府打好交道。
高俊的事情还助了殷有祯的酒兴,享用了一顿愉快的晚餐之后,他开始考虑今天晚上干在哪里留宿,就在这个时候,有使女通报,行船经理裴洪求见。
殷有祯心里奇怪,召见了裴洪,这个当初在运河河面上试图抢夺高俊军船的行船经理,如今腰弯得像只煮熟的大虾,低眉顺眼的觐见。
“裴经理为何来此啊?”裴洪是殷有祯手下最好的行船把式,走运河也有二十多年了,在殷家商号里也是很有地位的人,这么低声下气的进来让殷有祯有些别扭。
“裴经理,你这是怎么了?”
裴洪哈着腰,憋得脸色发红:“小人斗胆请问,今日所来拜访的客人,可是叫高俊的?”
“高俊这人怎么了?”殷有祯急忙问。
裴洪左顾右盼,却欲言又止,一句话都不说。
“裴经理是家里的老人了,有什么不好说的?”殷有祯看出来裴洪的意思,知道这件事关系不小。
“老爷恕罪,今年年初,小人回冀州的时候,恰好遇到这高俊的军船,适逢咱们料船漏水,我本想征用他的军船,可是此人异常凶悍,视尚书省牌子如无物,也视殷家如无物。后来……”裴洪又停了。
“快说!”殷有祯有点恼怒。
“老爷恕罪,后来姑娘下令延请此人上船住了三四天,还多次与此人交谈,说些北方军务的事,两人似乎以前在中都认识……”
殷有祯瞪圆了眼睛:“此等事情,你回来为何不与我说?”
“老爷恕罪呀,是姑娘下令我等不得……”裴洪直接跪了下来。
正当裴洪叩首求饶的时候,殷有祯开始思考,殷家虽然不是世家高门那般规矩森严,阿妹作为歧国公主的伴读也是知礼的。裴洪等人也不是没体例的人,如果阿妹果有过分之举,也不会一直一言不发,由此看来,阿妹与那个高俊应该没什么。
但是阿妹为何对这个小军官如此垂青?殷有祯细细想来,这些军官常年征战在外,见多识广,和贵族女子们日常所见的男子决然不同,难免会特别一些,让深闺女子感兴趣,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殷有祯还没有机会读几百年后才被莎士比亚写出来的的《奥瑟罗》,也没机会看明朝才被创作出来的薛平贵与王宝钏,但是类似的故事也听说过不少,这么一想心中就宽慰了很多,这等事体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子们养在深闺,难免如此,不要再发生就好。
裴洪连连叩首求饶,可是殷有祯还在想心事,裴洪额头都磕肿了,也不敢起身,只能断断续续的继续叩首,殷有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裴洪,好生安慰一顿,让他离开了。
与此同时,女子心事重重的沐浴完,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晚晴匆匆走了进来,挥退了其他婢女。
“怎么了?”女子有点疑惑。
晚晴没有说话,递过来一段细绢,女子疑惑的打开,里面赫然露出一支金簪,附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借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