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我世仇,比年非无恢复旧疆、洗雪前耻之志,特畏吾威力,不能窥其虚实,故未敢轻举。”
——胥鼎
“杀啊!”坚韧如镔铁一般的契丹军人呐喊着,架起冲车向城墙冲去。
昨天傍晚,契丹先锋觇骑率先抵达兴济县,但是高俊已经率领军兵退入粮城,顺道还在县城放了一把火,契丹人只得到了一座废墟而已。石抹明安深感不安,他感觉到这支小小的金军似乎没有被自己吓倒,而且正在积极筹划的对抗自己。
那么就在粮城终结他们的命运吧。
蒙军开始修缮器械,并且在第二天清晨开始了攻城。
投石机不好制作,军中工匠说至少要两天时间,石抹明安迫不及待的率先运用了冲车。
所谓冲车,是在有轮子的底架上,安装一门巨大的撞木,由数人乃至十数名军兵推着向前,产生巨大的冲力,可以震撼城墙乃至崩裂。
而蒙军使用的冲车有些还是这种冲车的简化版本,根本没有底架,而是由十几名军兵扛着向前冲击,石抹明安急着攻城,已经顾不得准备器械了。
“放箭!”张大春下令,数十名弓箭手立刻拉开手中的硬弓,箭矢如流星般飞向契丹人的军阵。
“啊!”即刻传来一阵惨叫,几名敌军抱着受伤的部位,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嚎叫着。
但是剩下的人毫不畏惧,几辆冲车很快冲到了城下,并且硬生生的撞到城墙上。
高俊站在城头,清楚的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民夫们惊叫起来,有的作势就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别慌,他们的冲车不管用,城墙不会被撞碎的,”孙庭大呼,抢步站到城头,举起准备好的礌石向下扔去。
这些石块大部分是粮仓的仓石,大小用作礌石正合适。在军使的命令下,军兵和民夫们纷纷举起石块向下扔去,不一会又砸得十数人头破血流,即便是强悍的契丹军人也不敢拿天灵盖对准石头,纷纷溃散逃离城下。
但是石抹明安采取了强攻战术,派遣人马轮流猛攻,等到下午的时候,蒙军伤亡已近百人,十辆冲车被摧毁六辆,而高俊伤亡十三人,城墙表面的箭矢如刺猬般密集,也多了不少裂缝。
这个时候,蒙军开始分散兵力,同时向东北南三面城墙发动进攻。
粮城不比县城,只有东面一道城门和西面运河上的水门,南北两壁是没有城门的。故而蒙军一开始没有将南北作为进攻方向。但是此刻,在东门强攻造成了一定伤亡之后,蒙军开始两臂张开,同时紧紧箍住粮城。
“放箭!”李铭高声命令,在箭矢不足的情况下,还有军兵冒险探出手来,拔出城外壁上敌军的箭,这为双方都增加了不少伤亡。
石抹明安有足够的把握,他拥有上万人马,可以一刻不停的向城墙泼洒箭雨,而他的敌人虽然据守的三丈多高的城墙,但看得出来兵微将寡,迟早是要抵挡不住的。
战斗进行到黄昏,高俊的箭矢和礌石都已经严重不足,所幸这个时候,石抹明安暂时鸣金收兵了。军使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让士卒们注意警戒。
晚上,忽然有一个契丹骑兵奔驰到城下,传达石抹明安的宣谕:“我乃大蒙古国将军石抹明安,贵军今日作战勇猛,鄙人深表敬佩,我军稍后要到城下来为战友收尸,希望城上不要放箭,以显贵军之武德。”
“石抹明安!”高俊忍不住露出苦笑,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去年的野狐岭之战,正是此人收受了乌古论老僧的贿赂,提议把押剌百户留在大营送死的。
石抹明安,没想到你我今天在此相遇啊。
对方的要求很有道理,如果进攻的道路上都是友军的尸体,对士兵的士气将是难以想象的打击。正因为如此,这个要求高俊实在是不愿意答应。但是片刻之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便对城外大喊起来:“本将乃是山东的忠翊校尉高俊!可以答应那个叛贼的要求,今日激战酣畅,你让那个叛贼将酒肉油药来抚慰我军!”
叫的横一点,无论对方答应不答应,高俊都算是不吃亏。
那名骑兵愣了片刻,就拨马回去了,无移时契丹军营辕门再开,七八名骑兵奔驰出来。
“那个牵马的八品芝麻官高俊,你向我们主将乞来的酒肉油药在此,缒下个篮子来,这些酒肉就便宜你了。”
“很好!”高俊回骂:“告诉那个亡辽的不肖子孙、中国的无耻叛臣、黑鞑的乖儿乖孙,本将恩准三姓家奴来收尸了,让他速速前来!”
“你!”那个契丹军将登时气结,指着城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城墙上顿时哄笑起来,还夹杂着不少辱骂之声,憋了一肚子气的军兵和百姓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齐声大骂石抹明安是个无耻之徒。
那几个契丹骑兵灰溜溜的回去了,不一会儿,一些契丹人步行前来收尸,高俊在城上挂了几个灯笼照亮地面,以防这些人搞什么阴谋诡计。
得到的酒肉油药立刻分发下去,作为今天苦战的犒赏。酒不多,一人喝了一口有余,肉拿来煮汤,一人喝了两碗。不少“酒肉相冲”的人干脆蹲在城墙上,屁股朝外面方便起来,给第二天攻城的蒙军增加了一层生化障碍。
军典们统计了一下今天的伤亡,并且抓紧时间登记了所有民夫的名字,现在他们全算是高俊手下的民夫,一旦阵亡,高俊将按照押剌百户的标准为其家属提供抚恤。
军典们反复向民夫们宣讲道理:黑鞑凶恶,见人就杀,咱们的妻子儿女现在坐着高百户的大船向南去了,黑鞑就要一路向南追杀他们,咱们在兴济多抵挡一天,妻子儿女们就能多走远一步,咱们在这里抵挡三四天,黑鞑就别想追上咱们的家人了。
反正事已至此,民夫们的表现比高俊想象的顺从多了,都表示愿意和黑鞑战上一战。
夜深了,潘正还在巡视,突然发现一个民夫斜靠在墙边儿,低低的啜泣着。
“怎么不回去睡觉?大晚上在外面是要受风寒的。”
“我家人没了。”那人擦了擦眼泪,潘正这才发觉他手上攥着一瓶药,正是今天契丹人拿来的。
“这是我老父的药,药瓶我认识,上面有我做的标记。”那男子擦了擦眼泪:“黑鞑来的时候,老父舍不得田产,只可到附近的树林去避难,现在想必……”
潘正一时觉得无言以对,又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家人吗?”
那男子摇摇头:“我少时娘便化了,只有父亲一个,原本有个未过门的娘子,是清州大黑村的,名字唤作阿翠,前些日子也被黑鞑奸污杀了。”
潘正心头一热,赶紧问:“你娘子是大黑村人?是不是姓刘?”
那男子点点头:“郎君怎么知道。”
潘正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早进村片刻,你娘子也许就不会死了,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尚且还活着,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娘子没有失贞。”
“人都死了,不失真又能如何?”那男子痛苦的垂下头,片刻后猛地抬起来:“郎君,我想跟你们走,杀黑鞑!我要杀黑鞑!”
潘正赞许拍了拍他的手:“好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克俭。”
“好名字。”潘正由衷说了一句:“现在我命令你立马去睡觉,明天的仗还很艰难。”
潘正说的没错,也许是为了报复高俊的辱骂,第二天上午,盟军的进攻极为疯狂,除了冲车之外还使用了云梯,甚至一度攻上城头,但是高俊亲自率领军兵长枪结阵,将其赶了下去,仅仅是一个上午,高俊人马就伤亡了五十有余,蒙军伤亡一百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