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军聚于宣德,城小,列营其外,涉暑雨,器械弛败,人且病,俟秋敌至将不利矣。”
——赵秉文
潘莹艰难的抬起头,左肩膀已经完全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努力的单手撑地,让自己跪坐起来,看到自己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暂时松了一口气。
黑鞑骑兵刚才迅猛的冲击彻底冲散了逃难的队伍和所有的军兵,绣工们也不例外,潘莹被难民裹挟着拥向东侧的一个小林子,在那里他们遭遇了黑鞑骑兵的追歼,随着肩膀上一阵剧痛,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坐起来的时候才看见,地上全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刚才拥往这里的难民几乎全都死了。
她就这么孤零零的坐在雪地上,似乎还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扫视人群,此时如果能够再站起来一个人该多好啊,哪怕有一个人活着也可以。
但是没有人能够起来,看着无声无息的人们,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她低声啜泣了很久,似乎不打算做别的事,但是最后她还是抹干净眼泪,努力站立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检查人群,希望还能有那么一位幸存者。
黑鞑下手非常狠辣,几乎所有的人都受了致命伤,不可能再有谁活下来了。
她突然看到,一名军兵战死在一棵松树下,他的胸前和腹部被戳了十几个窟窿,死相非常惨烈,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握着长枪,枪尖向前,上面沾满干涸的血迹,很明显在临死之前还激烈的战斗过。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士兵,甚至可以说是稚气未脱,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枪杆,任凭潘莹怎么努力,也掰不开,一直保持着死前战斗的姿态。
潘莹很想学高俊在战斗后为军兵修建坟茔、举行祭祀仪式,为这位军兵搭一座小小的坟墓,但她清楚这是做不到的,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要掩面哭泣起来。
但是她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清楚现在还有一个可以补救的措施,他放过这名军兵的遗体,从他身后的包裹里面掏出军兵的名牌。
这是一面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这名军兵的姓名、籍贯、年龄、入役时间,高俊手下的军兵们都有这样的一块木牌。
潘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块名牌,这个军兵叫张景,才刚刚十七岁,小山墩堡人,看样子是解放后的驱口从军。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面宽慰很多。还有继续跋涉起来,寻找阵亡的军兵,收集他们的名牌。
天黑了,潘莹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20多块名牌。她摇摇晃晃的行走在雪地之中。
冬天的夜晚是寒冷的,她一刻也不敢停歇,自小潘莹就听说过很多赶夜路的人冻死在雪中的事,不由得感到害怕。
“郎君们,弟兄们,如果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回到家乡,我要把你们的名牌都带回家乡去,交给高郎君。”她抚摸着包裹里面的木牌低声祈祷着,风雪似乎真的小了一些,也不像刚才那么冷了,潘莹心中的勇气倍增,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正当潘莹跋涉在雪地当中的时候,在她南方十余里的地方,潘正收罗了数十名残兵,也知道了高俊交给他的任务。此时他刚刚在林中打完一场遭遇战,乱枪戳死了七八个追击的黑鞑骑兵,解救了一大批难民。
这群难民还来不及庆祝脱险,就看到一个满面狰狞的男子冲了上来,抓着每一个人的手腕,大声询问:
“你们看见高郎君未曾?看见白绣头未曾?看见绣工潘莹未曾?”
所有人都被潘正这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哪有人答得上来?潘正更加痛苦,跪倒在雪地里,低声嘶吼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结实的壮汉走了出来:“潘军使,我见过白卉白绣头。”
潘正抬起头,认出来这名壮汉:“王克俭,是你?”
“正是小人。”王克俭对潘正施礼,没错,他就是当初粮仓城头,连续抛出二十多个燃烧瓶的王克俭。
“克俭,当初你跟着我们要报杀父杀妻之仇,没想到现在咱们却被人追杀至此。”
“郎君不必多说,小人自从跟了郎君,就不想着窝囊活着。被黑鞑追杀虽说挺危险,总胜过忍气吞声在家挺尸。”王克俭干脆利落的回答:“我见到过白卉姑娘,他们也在被黑鞑追杀,往西走,在河边那里。”
“好!”潘正拎起长枪,交给王克俭一把直刀。
“克俭,现在这些百姓归你管了,你拿着这把刀,要把他们平安的带到将陵县去。”说完,潘正对着军兵下令:“全体,跟我走!”
军兵们大声应了一声,反倒把潘正吓了一跳,连忙让大家噤声。全军整齐列队,向西走去。
这次战斗的结果丝毫不出人意料,潘正以有心算无心,全歼黑鞑骑兵二十余人,不但解救出了陆娘和白卉,还和温迪罕僧虔率领的另一拨军兵会合了。
温迪罕僧虔也听说了高俊临走前的指令,当即表示愿意尊奉潘正的命令,两个人率领军兵向南走,不断派出人手扇面展开,搜寻其他掉队的军兵。如若遇到百姓,就派出少数人手引导护送,所有人都在向将陵县走去。
早在他们之前,郭延嗣就率领自己的手下率先抵达将陵,并且在这里遇上了率领民兵驻扎的张成武。
“张右厅,你怎么在这里?”
张成武看到郭延嗣也十分激动:“高指挥不是叫咱们北上搜罗灾民吗?我带领民兵沿着北清河北上,从寿张县一直走到这里才算驻扎下来,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好几天了。”
郭延嗣一脸震惊:“这么说的话,从这里往南都是咱们的地盘儿了?”
“这么说倒也没错,总之到了这儿,就算进了家了。我已经给冯达和楼升各送去了信,过几天他们就到这里。”
郭延嗣郑重的点点头,在运河沿岸的行动当中,冯达和楼升是最靠南的两个都,也是目前极少数没有损失的两个都,把这两个都集中在将陵,那么将陵也可以坚守一段时间,等待散落的残兵慢慢聚拢回来。
被难民裹挟着的高俊军兵,就像是洒在桌上的一抔沙粒,正在缓缓的重新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