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饥饿难忍的可不仅仅是小双一人,截止到年底,何志也总共接收灾民44万人,目前寿张县早就不主动搬运灾民了,但是从河北逃难的人还有不少会来到此处。毕竟这里给饭吃,而且挺安全。
新来的灾民不少人年轻力壮,很快就和饿得骨瘦嶙峋的老灾民起了冲突,抢粮事件屡见不鲜,闹得最大的一次,何志也不得不动用民兵镇压,足足挂了两百多号人头震慑一切不法分子。
李光也参与了这次斗殴,一个年轻力壮的新灾民抢了别人的粥,李光冲上去打抱不平,一名负责的公使也走了上来,但是那个新灾民和公使的吵嘴,很快就变成了山东人与河北人的地域歧视,李光的阵营也从帮助公使对付不守规矩的新灾民变成了帮助河北老乡对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山东人。
镇压完这次事件之后,李光作为始作俑者本来也被列入了行刑名单准备上报,但是他的一个老乡找到了公使,说李光是军使郭延嗣的小舅子,那名公使考虑再三之后,从名单上划掉了李光的名字,对于这一点,何志也和李光都毫不知情。
除此之外,内部压力也在变大,何志也听到消息,文太公正在串联,准备向何志也施压,逼他赶走灾民——关于这一点,其实是喻侠告诉何志也的,就连何志也也不明白,这个女子是如何突破重重障碍,探听到这么多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很快,压力陡然增大,因为高俊即将率军回到寿张县,并且就地修建营寨,阻挡黑鞑。
崇庆二年正月初三,高俊率军退往馆陶,正月初六,抵达馆陶镇,正月初十,抵达大名府。
战端一开,殷有贵在大名府的宅第内哭天抢地,整日里求神拜佛,还专门在后堂设置了观世音菩萨的香案,日夜供奉备至。
不过没想到这个高俊不但没有覆灭,反而转战千里,自己的船队也没有损失,殷有贵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但是最近这段日子,听说黑鞑进展迅猛,铁木真亲自率领黑鞑的主力,已经攻克了河北的深州,就连家主殷有祯都不得不举家避难,前往开封府。
高俊抵达大名府的这天,铁木真率领蒙古军主力渡过胡卢河,攻克了衡水,此时的铁木真向东南行动可以攻打大名府,向西南行动可以攻打漳德府,形势大好。殷有贵虽然不懂军事,也知道黑鞑日渐逼近,也不安起来,准备收拾家财,投奔家主去也。
打定主意之后,殷有祯便亲自来拜访高俊,立刻得到接见。
“高郎军此次连战连捷,日后必然高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殷有贵上来就是一套马屁。
高俊早就知道殷有贵的来意,阻止了没有用的闲谈:“我知道殷掌柜是想把船队收回去,离开大名府,我当然毫无意见,此次北上,掌柜的船队帮了大忙,倒是高某应该感激才是。”
“岂敢,岂敢。”听到高俊称呼自己为殷掌柜而不是殷兄,殷有贵的心里有些别扭,但是高俊如此痛快的答应却让他喜出望外。
“但是有一个条件。”
“高郎君请讲。”殷有贵是生意人,知道重要的条件都放在后面。
“你只能带全体人员的口粮离开,剩下的粮食由我征用,日后原本归还。”
殷有贵垂下了眼睛,脑子里飞快地一转二转三转,高俊这个条件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身在大名府,他也听说了寿张县现在饥荒的情况,但是这批粮食如果现在不动,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出,获利颇为丰厚,而听高俊的意思,他借这笔粮食是不打算给利息的,那亏损就很大了。
“这个,我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殷有贵打着哈哈,想着摆脱的办法,高俊也不阻挠,很客气的互相告辞了。
当天晚上,一个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到了殷府,递上了名刺,片刻之后,管家慌慌张张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恭请访客入内。
访客是个瘦削的人,身穿黑衣,戴着黑色的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一直走到殷有贵家的中厅,殷有贵早就等在这里了。
“堂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篷,乌黑的头发洒了出来,露出一张柔美的脸,果然是殷去寒。
“堂兄,不用管我是如何在这里的,我此来是想劝你,还是把在大名府的储粮借给高郎君吧。”
殷有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厉声喝骂:“是高俊那混蛋骗你来劝我的?”
殷去寒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高郎君的安排,今天中午你造访高郎君时你我就该见面了,我何苦在晚上偷偷过来?”
殷有贵缓和下来,既然堂妹是自己来的,那就有劝说的余地,他柔声劝道自己的堂妹:“阿妹,这些日子你一直在中都做岐国公主的伴读,不了解生意场上的情形……”
“以前确实不太懂得,但现在是越来越明白了。”殷去寒打断了殷有贵,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前年,我哥哥就知道北方将有大战,提前囤积了大量北药,售卖到开封,获利十万贯;去年年初,河北、河东、陕西大灾,家兄又请来尚书省牌子挂在运河河道,使河南的赈灾粮无船北上,殷家的粮船却畅通无阻,此次获利过五十万贯;如今又要故伎重施,到了今年夏天,恐怕盈利又不止五十万吧?”
殷有贵惊讶的听完殷去寒的分析,没想到后者居然对殷家现在的生意这么了解。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回话:“阿妹,你说的都对,咱家确实是如此行商的,家主与我得知铁木真南下的消息恐怕比道家还要早,但是咱家本就是商贾,又何错之有?”
“家主为何总是抱怨我家富而不贵?君子爱节胜于爱财,小民爱财胜于爱节,如果我殷家始终置国难于不顾,汲汲于蝇头小利的话,何时才能贵得起来?殷家家产何止千万,舍弃今年的这点收益,却能获得从未有过的忠义之名,堂兄岂会不知?
咬了咬牙,殷去寒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此次我南下,亲眼看到高郎君的军兵与黑鞑作战,可谓勇猛异常,高郎君一声令下,赴汤蹈火绝不旋踵,如果逼急了他,又该如何对付他手下的军兵呢?”
这确实吓到了殷有贵,他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说:“此事叫我如何向家主交代呢?”
“家主那边小妹自然会说。”殷去寒不留情面。
两天后,殷有贵全家离开了大名府,并且留下了满仓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