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异常幽暗,而且无比潮湿,散发着一股腐败的味道,彭义斌遍体鳞伤的躺在稻草上,努力回想过往的事情。
冲进城内的蒙古军队发现他之后,一直想招降他,但彭义斌连续数次严词拒绝了这些人的企图,终于激怒了他们。这些人用刀子划开彭义斌的嘴,一直拉到耳朵下面,彭义斌依旧大骂不止,怒气冲冲的蒙古人又打断了他两条腿,用鞭子抽的彭义斌浑身上下无一处好处,这才将他投入牢中。
外面突然传来一点响动,彭义斌不知道这是多少个昼夜过去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人到来,也许是送自己最后一程的人。但无论如何,就算是走,也不能像条野狗一样被蒙古人掐死。彭义斌用尽全力坐直了身体,想让自己看上去有尊严一些。
这昏暗的光线让木华黎极度不适应,尽管他统治汉地也几年了,但还从来没有进入过他下下任何一个地区的牢房,如果不是为了见一见大名鼎鼎的彭义斌,此次他也是断然不会屈尊的。
“彭安抚,你是反抗女真人的,而我们也曾被女真人压迫,所以才揭竿而起,咱们是朋友而非敌人,你何苦如此执迷不悟呢?咱们联合起来推翻女真朝廷,汉人和蒙古人曾经受到了屈辱,就一起烟消云散了。”
彭义斌根本就不说话,木华黎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好吧,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我又请来一个人对你劝降,你可要好好考虑,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随即,一个人点头哈腰的进入了牢房之中,他的姿态谦恭滑稽,让彭义斌从心底感到恶心,甚至觉得木华黎未免太小看自己。
但是,当他看清那个人的脸时,还是不由得惊呼出声:“易佥虔?”
“承蒙太师国王错爱,现如今已经是冀州刺史了,哎呀,彭安抚,想不到你我楚州一别,再见面也是这般。现如今,我是堂上官,你是阶下囚,你还有什么说法呀?”
“没想到,我确实没想到你也投靠了鞑子。”
“放肆,你胡说什么?这是大朝王师,你说什么鞑子!”易佥虔有些恼火的打断了彭义斌的话:“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早点认清形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呀!”
彭义斌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哎呀,易佥虔,今天你可真是给我好好上了一课,以前我总是想,如果蒙古人真的灭了女真,继续南下,大宋会如何?今天看到了你,我才知道那会是何等光景。”
“哼,彭义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笑我朝三暮四,连续改换门庭而不知羞耻吗?你又比我强到哪去?我这是狗日新,日日新,现如今,投靠的主子一个比一个强。你呢?混得潦倒如此,威风堂堂的彭大帅,现如今连个伸脚的地儿都没了,你是为了什么?为民?那你倒是说说,红袄军到底是救了几个人?除了在山东杀了一群女真百姓,你还做过些什么?你们红袄军起事以来,滥杀无辜,兵匪不分,又混进了多少败类?干下多少丑事?你们这群盗匪,倒是越帮忙越乱,如果没有你们,这世道说不定还能更好些。”
这话让彭义斌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缓缓的翻起眼睛,作出人生最后的论述:
“被俘之后,我一直在想,戎马半生,我究竟立下哪些功绩,造福哪方人民了?想来想去,却总不成立。在山东杀了一群女真番贼,但是百姓却没因此承受什么恩惠,反而被贼军围剿。在淮南开屯田,又被奸臣陷害。来河北之后,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百姓流离失所,就连片刻安生也不能再得了。
女真金人将我们视作是盗匪,而南宋朝廷表面上不说,心里面也把我们当成流民盗寇,觉得我们这些北方归正人不堪信任。蒙古人他们也重兵围剿。我们红袄军什么也没干成,而且也没有人欢迎我们。”
易佥虔冷笑了一声,就在这个时候,彭义斌的眼睛却放亮了:“因为我们本就不需要这种欢迎,红袄军不是因为女真人,南宋人或者是蒙古人的什么要求而被硬造出来的,没有人想制造红袄军,红袄军不是哪家大户的定制,是个私生子,是个不速之客!
想来想去,为什么我们红袄军是在贞佑年间起兵,而不是刚刚扩地的泰和年间呢,那是因为,再没有比贞佑年间,天底下形势更险恶的了。蒙古人要南下来杀人,女真人还在磨牙吮血,而南家呢,对北方的形势不闻不问,忍见黎民陷于水火。天下生民根本就没有一条出路啊,在这个时候,他们心中积聚了怨气,这个怨气要发泄,要造出一个不速之客来!
杀光了女真人,但是红袄军当中也有盗匪,开仓放粮,但最终粮食还要从地里种出来,结束了女真人的暴政,有些红袄军头领却也好不到哪去。像你这样的人趁机说什么红贼本为盗寇,可是,是谁让这些人拿起刀枪,给了他们发泄的情绪?是谁逼着本来良善的百姓们纷纷转而去拥护破坏秩序的人?你们平时作恶唯恐不尽,到如今却哀叹什么暴民四起,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平时积累的恶太多!
至少我们真的发泄出来了,让百姓心里面的怨气也一次抒发了个痛快,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小民从来不可轻。
再之后,那些平淡下来的人转而去拥护高俊,他不像我们一样肆意发泄怒气,但他比谁都知道百姓可贵。现如今,听说四海之内的智能之士已经纷纷归附于他,依我看,此人就要夺取天下了,而你们完全无力抵挡,这就是我们红袄军造下来的成就,你们还没上阵,就已萌生三分退意,等到真的两军对决,你们会大败亏输,你易佥虔,你木华黎还有那个成吉思皇帝,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你放肆,我不允许这么侮辱赛过我亲爷爷的成吉思皇帝!”易佥虔条件反射一般叫了起来,彭义斌的话对他早就腐朽的心肠半点作用也无,只有这一句刺激的他,已经像公鸡见太阳一样刻进本能的反射之中。
彭义斌确实也不想多说了,他的目光越过易佥虔,冷冷的看着木华黎,后者虽然不懂汉语,但也清楚易佥虔已经失败了,他很不愉快的摆摆手,离开了令人作呕的牢房。
兴定二年月初三,彭义斌就义于真定府元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