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无需安慰,”刘文秀垂下了头,双手紧紧抱住脖子,身子在微微发抖。
“学生并非安慰老师,“朱慈煊见刘文秀反应这么大,心中不由一悬,小心翼翼问道:“老师适才提到川蜀之地,人烟稀少,我军后勤难以持久,这是真得吗?”
“殿下听得认真,”刘文秀点了点头。
朱慈煊微微垂头,以手支着自己下颚,想了一会儿才道:“学生回想了前些日子晋王老师教的兵法知识,觉得,此等情形下,当利于速决而不是持久才对。”
“多谢殿下宽慰,但…”刘文秀言语缓和许多,但话说了一半,又锁了回去言语又变得沮丧起来。
朱慈煊和刘文秀关系已经很好,平日里畅谈天下大势也没了许多礼节,因此径直打断道:“先前老师说,我军之前在叙州和重庆都给了敌军以重创,建奴的军队已经不多。”
“正是如此,“刘文秀略微思索,点头道:”那时候建奴的军队不过两万余人。”
“学生还记得一些保宁的地形图,先画一副给老师瞧瞧,还请老师多多指正。“朱慈煊笑着站了起来,开始挥笔画起了保宁的地形图。
这幅图画他已经练了许多次,现在画起来颇为顺手,不过一炷香功夫,一副保宁之战的地图就映入刘文秀的眼中。
“原来殿下还精通丹青之道呀,”刘文秀终于抬起了头,一见朱慈煊话的地形图,大为震惊,情不自禁夸奖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仔细看了看地图,赞叹道:“殿下画得很好,老师看不出端倪。”
朱慈煊谦虚两句,指着地图上的保宁城,朗声道:
“保宁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道路与汉中相通,而出了保宁往南,地形起伏不大,很快就能杀到重庆,是一个典型的攻击重于防御的据点。
对我军而言,保宁的地形也更有利有歼灭战。”
“歼灭战?”沫显亮对这个后世词语很是奇怪,脱口喊了出来。
“歼灭战就是歼灭敌军主力,让其彻底失去再战能力;比如战国时代的名将白起就善于打歼灭战,长平之战击杀赵国四十万主力,使得赵国再无进攻之力。”
朱慈煊笑了笑,脸上流露出向往的激动,大声道:“自建奴入关以来,几乎无敌天下。我大明虽然军队百万,但除了晋王的桂林大捷,从未歼灭过建奴军队的主力。”
刘文秀嘴角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朱慈煊猜想刘文秀心中定然有此念想,于是朗声道:“如是换作学生,只怕也是跟老师一般,采取速攻了。”
“这是为何?”刘文秀又问了起来。
“正如学生先前说的,建奴入关以后,我大明百万之师竟从未歼灭建奴的一只劲旅,”朱慈煊叹了口气,道:
“兵法云,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倘若此时放走了吴三桂主力,他们以汉中为后盾,从保宁出发骚扰川西平原,蜀中依然不得安宁,即使我们赢了这场战役,也改变不了被动的局面。”
刘文秀点点头,低声道:“那时候老师也是这般想的。”
朱慈煊心中暗暗喜悦,缓缓转过身,学着大人模样,双手插在后腰,望向窗外,悠悠道:
“建奴的无敌神话已经快延续了二十年,我大明太需要一场彻底的胜利了!”
刘文秀啊了一声,侧过脸去,轻轻用手抹了抹,然后又重重叹气道:
“可惜老师的实际指挥却让保宁成了一场灾难。”
朱慈煊见刘文秀已经打开心扉,继续问道:“老师,学生不甚明白,为何最后这场战意输得那么惨?”
他自然知晓,
对别人昔日的失败追根刨底会惹别人不悦,
但自己只是八岁小孩,又是学生的身份,兼之刘文秀性格阴柔容忍,决不会当场表现出来。
果然,刘文秀深深吸了口气,指着地图上保宁城外侧的河流嘉陵江,痛心道:
“为师当时心中想着要顾全大局,想让原大明的军队多得些功劳,便将枢要地段交由他们来保护,然后率领大军背河进攻在高处的保宁城。”
“这下糟了,”
朱慈煊拍了一下桌子,喊道:“明军战斗力可差得很,若是吴三桂派军强攻击破,他们便会撤退,倘若撤退指挥不当,便会乱及全军。”
朱慈煊也不晓得历史真相,反正将失败归咎于原来的明军(打满清不行,打自己人很内行的烂军),心中没有一点内疚之感。
刘文秀听见朱慈煊对明军丝毫不给面子,不由笑了笑,脸色叹息道:
“殿下猜得没错,我军撤退时慌乱中把过桥的绳子砍断了,如此一来,留在对面的大军被敌军分割,很快溃不成军。结果副将王复臣阵亡,数万明军损失了将近六成。”
刘文秀提到王复臣,脸色痛楚,再也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朱慈煊心中也为失去王复臣这等智勇双全的名将感到惋惜,但他毕竟与王复臣没有交集,很快平复下来,劝慰道:
“这一仗,至少让吴三桂这老贼深深忌惮,他之前虽然历经松锦、一片石、镇压陕北等大战,但因为老师的缘故,以后他却再也不敢大举进犯四川。”
“多谢殿下宽慰。”
刘文秀恢复过来,苦笑几声,又叹息道:“谋划得再好,但如果执行不利,终究是一场徒劳。这一点,老师可比晋王差太多了。晋王若是决定的事情,就一定会让下属完成,绝不会出现如老师这般构想很好,结果却很差的事情。”
朱慈煊心中觉得的确如此,刘文秀善于谋划,但不善于执行,这一点和李定国截然不同。
他还想引出刘文秀的另外一场重要战役,常德之战,该战他提出水陆并进构想,可惜后来功亏一篑。
于是继续劝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师何必因此而耿耿于怀呢。老师精通水战,还请老师讲讲。”
刘文秀一生中指挥的水战并不多,既然提到水战,料想定然会提到常德之战。
果然,刘文秀很快颓然道:
“哎,可叹为师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又犯了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