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

距离上一次火刑，已经过去了三天。

容星宇没有死。

这的确很奇怪。正常人被绑起来当柴烧，怎样都不会有活下来的可能。

可是容星宇活下来了——大火被一场持续了两天的暴雨浇熄了。

他明白那是他干的，他的力量引来的那场暴雨。那力量多少还是有点用，至少没让他受更多伤害。

容星宇神色晦暗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在伤口处，已经有白嫩的皮肤出现。

他屈膝坐在稻草堆上，冷冷看着自己的身体，甚至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人类。

之前几天的遭遇，让他已经明白：他的身体不会死去，也无法分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固化了一样。可他明明仍然会呼吸，会流血，会渴望食物。

“不过，我是什么东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容星宇，这就足够了。”

男孩这么想着，半眯起双眼。

驾驭身体的是灵魂。他相信自己的意志足以驾驭这具奇异的身体。

就在容星宇胡思乱想之际，一阵脚步声从走道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中似乎还带点儿哭泣的抽噎，听起来像是一个女孩的哭声。

新人吗？

看来又有一个人要死了。他想。

在他进入这个监狱的短暂几天内，来到这里的人有几个，和他打过招呼的也有。

但最终留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其他所有在这里呆过的人全都被绞死了。

容星宇微微眯眼，抬起头。视线穿过铁门，他有些好奇新的牺牲品会是什么样子。

他的期待很快就得到了满足。

走道处的光线越来越亮，容星宇看见士兵停在他房间前，手上还押着一个相貌姣好的栗发少女。

少女也一眼看见了牢房深处的男孩。一瞬间，她甚至停住了抽噎。

那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如夜的黑发，似冰的蓝眼，稚气未脱的面容如同冬精灵一般不大真实。

可他身上的伤痕与血渍却狠狠破坏了这份美感。刀伤，烧伤，穿刺伤，淤青，割痕……甚至连衣服上的心脏处都有穿刺的痕迹。这些遗留的残破痕迹，也让男孩像是玩坏后被随手丢弃的玩偶一般。

少女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残忍行径才能使这个男孩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还没等少女好好看清男孩，她便被士兵推搡着进入了这间牢房。

男孩的一只手铐被士兵解下。缠绕在男孩手腕上的铁链绕开，只留下细绳之后，士兵才将另一只手铐拿起来，拷在少女的手腕上。

做完这一切，士兵便立刻后退两步。待到确认没有问题，他才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到同伴身边，用力关上了牢门。

脚步声渐行渐远，其中还夹杂着两名士兵隐约的谈话声。

“为什么上面要我们把女巫和这个怪物锁在一起，我真是搞不懂他们的想法——”

“不是说过吗？圣水不够两人的分量，更多的还在审批。”

“可是上面忘了那场暴雨吗？居然还敢……”

“他被这副锁铐锁了这么久，你还怕什么……再说……”

往后面的话，女巫就听不清了。

她转头看向坐在地上的男孩，观察起自己这个新狱友。而她看见男孩也正在用一种冷漠到近乎苛刻的目光打量着她。

不知为何，明明坐在地上的是男孩，但女巫却觉得被俯视的人是自己。

寂静在空气中凝固，久久不散。男孩冷蓝的双眼盯着女巫，没有任何温度与感情，审视她如同审视一件物品。

这种程度的试探让女巫感到相当不适。踌躇良久，女巫最终还是决定先行开口，打破这份迟滞的寂静。

“你……你好。”

少女怯生生的打着招呼。

男孩微微点头，却仍然冷漠地一言不发，没有一点想与人交谈的欲望。或许是连日的折磨使他丧失这份精力，又或许他天性如此。

那算是回应吧？女巫盯着男孩微尖的下巴，不确定的想。

她低头闷了一下，接着抚平自己华丽的长袍，一屁股坐在男孩身边。

“我叫依薇。你呢，你叫什么？”女巫收着手，套住膝盖好奇的问道。

“埃尔。”

意料之中冷淡的回答。容星宇这种封闭态度很容易消减他人的谈话欲望。但女巫却并不在乎他的态度，她仍然热情的靠近了容星宇。

“你怎么会在监狱里？”她好奇的问道。

容星宇听见依薇这句话，收回打量女巫的目光，转而有些出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两秒后，男孩抬起头，将有些淡漠的视线挪回女巫身上。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

男孩的话让女巫不禁挑眉。她没有坐住，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是为了救人才进来的，你也是吗？”

“救人……”

容星宇的神色终于有了改变。他微微挑起眉头，但这微弱的表情却使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傲慢了。

“救人还能把自己救进监狱。说说看。我很好奇。”

虽然这么说，但容星宇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期待感。

依薇什么也没察觉。她点点头，全然忘了是自己先提的问。

“前两天，不是一直在下雨吗？我赶路呢，路过河，救了一个落水的人，之后就被他举报进来了。”

容星宇听着依薇这么说，神情终于灵动了一点，眼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举报……和那些士兵说的一样，你果然是个女巫。”

“我……为什么这么说？”依薇立起身子，有些急了。

“之前下了那么大的雨，河水泛滥，一般船都不敢下水。一个女孩单独赶路。你说你在水里救了人？厉害。”

依薇无语凝噎。她卡了好一下，最后终于想起是自己先发问的了。

“你，你还没说你是为什么坐牢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接着迅速问。

容星宇看见依薇这个反应，无趣的收回目光。

“虐杀。这个罪行怎么样，够我死上两次了。”他漫不经心的偏过头，冷淡的说。

依薇呆滞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摇摇头，随后慢慢移开视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容星宇感受到依薇的不信任，淡淡的笑了笑。“我在这里。”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迟滞了，像是冷的能够冻出冰雪。

他转过头来，直钩钩的盯着小女巫。

“他想侮辱强迫我家人。我看见了，所以我杀了他。”

“呃！……抱，抱歉……”依薇听见容星宇这么说，顿时有点慌乱的移开了目光。可她想着容星宇的话，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可你……”女巫重新看向容星宇。她抬起头，犹豫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了某种可能。

“你这么小，怎么杀的他？

容星宇的眼神变了，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说杀人不对，而是在疑惑他是如何杀掉的人。

容星宇的眼神沉了沉，接着回答道：“我的力量切开了他，让血流满了整个房间的地面。”

依薇愣了一下。

“你的力量？原来你也是巫师……”

“没错。”

小女巫顿时熄火，不说话了。她只是抱紧了自己，有些低落，或许是感受到了某种类似的悲哀吧。

但她的情绪很快就调整过来。

依薇重新抬起头，不再是充满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信心，开始和容星宇搭起话来。

“你的名字……叫埃尔对吧？”

容星宇嗯了一声。

“那，埃尔，我们一起逃走吧。”

少女鼓起勇气，对男孩发出了一份邀请。

容星宇看着依薇，轻笑两声，没有回答。

依薇却不为所动。

“你之前猜到了，我是个女巫。我可以帮你逃出去，但你也要帮我。”

容星宇静默的注视眼前的女巫少女。

良久，他轻轻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这样的人能帮到你？”

依薇闻言，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一份助力。想要逃走的话，就得将所有能联合的力量联合起来……对吧？”

她缓了缓，接着深吸一口气说：

“我相信，我们只要联合起来，总能找到方法逃走的！”

容星宇听见少女这带着莫名信心的话语，环住自己的膝盖，低下头。

良久，他正着脸，轻声说：

“我不相信你。”

斜斜的注视少女因惊愕而愣住的表情，容星宇闭上眼睛，将头埋在臂弯里，疲惫的说：

“我不相信你。”

依薇有些呆滞，像是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为什么？”她攥紧拳头问，有些不敢置信。

容星宇的头仍然埋在臂弯里，闷闷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透出来。

“没有为什么。”

依薇听见这份回答，忽然抿起嘴唇，丰润的小圆脸渐渐变得气鼓鼓的。

似乎是被容星宇这种自我放弃式的态度激怒了，她压着声线，皱着眉头说：

“你也是巫师，到了时间肯定也会被他们烧死。我不会甘心这样被烧死的，你就甘心这样被烧死吗？”

容星宇转着脸，露出一半侧脸看着依薇，轻声问：

“你想逃走？”

“当然，有谁会想着去死呢？”

“……。”

容星宇沉默的别过头，望着别处。

良久。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轻柔微哑的声音响起，落入依薇耳中。

依薇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开心的笑起来。

“很简单！你帮我的话，我也会帮你。”

容星宇闻言，沉默着不说话了。

天真如童言一般的话语啊。

环住膝盖的手悄然缩紧。他闭上眼，隔绝着自己的视线。

静顿权衡了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望向依薇。

穿过身后窄窄一面的狱窗，那方半斜的灿色余辉悄然洒在少女栗色的长卷发上，深红的模糊中透着点微弱的淡金。一点边角的光线落入她金色的眼目中，折射烈阳般的光辉。

见到这一幕，蜷膝坐在阴影里的人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

还在害怕什么呢？反正也死不了。用更加残酷的未来作为赌注，博取一线脱逃的希望，也还算是公平。

……

……

那就……

赌一把吧……？

于是，他试着用不那么隔绝的语气对依薇说：“那么，认识一下你的搭档吧。我叫埃尔，埃尔.罗卡尔……很……高兴认识你。”

依薇闻言，柔和的笑了。

“那么，也认识一下你的新搭档吧。我的名字叫依薇.德维尔潘，希望我们能一起逃出这个牢房，一起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