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一轮半月悬于月轮山麓,洒下一层清冷的银光。
苏靖站在院子中,冷眼望着身旁不远处的鬼魂,几次抬起手,催动着黑气滚滚翻腾,却又一再放下。
“这亡魂神志未醒,上一次便放了他一马,可这一次还是铃声的缘故,再次相遇反又强上几分,这该如何是好?”
“生前是何人暂且不管,但如今仍是浑浑噩噩,应该还未杀人吸食先天元气。此刻若是杀之,是不是太过草率?”
转念又一想:“倘若放任之,又难免会养虎为患啊…”
未有苏醒意识的鬼大都是凭本能行事,而以人为食这种本能可不会抑制太久。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因此而丧命。
仔细想来,若是不想日后有人因此而丧命,他也该动手杀之才对,然而此刻,他却是如何也无法下定决心。
生前还未从军之时,他本是金阳观弟子。师门训诫,遇鬼必杀,犹言在耳。
“可如今,我也是师兄口中那个将要斩杀的鬼啊!”
脑海中,不由浮现一名中年道人伫立在山巅之上的观门前,目送着他拾级而下。
“师弟此番下山,切记不可误入邪门歪道,当守本心,以扶正道。”耳畔不由响起师兄的谆谆教诲。
夜风吹拂而过,院外的古树随风而曳,沙沙作响。院内,苏靖伫立良久,便在这时,陡然一抬手,一道黑气飞射到门前,化作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匣,将那亡魂的头颅完完全全包裹在内。
“也罢,从今往后你暂且随我左右,待日后找到你的尸骨,再送你入阴间归处。”
说罢,苏靖转过身,也不去看另一侧还在原地打转的无头躯体,再次径直走入屋内。
来到拾娘身旁,此时眉间的蓝色竖纹还未关闭,苏靖低头望向拾娘的尸首。
“
生物【拾娘】
评:凡人
言:全身总计十五处淤青,右小臂及左小腿两处骨折,脑后遭受重击,颅内淤血,背部有尖锐物刺痕,总计二百三十三道,肺部积水。
判:权限不足
”
脑中信息刚一闪过,便见苏靖周身黑色霎时沸腾,于堂内激荡起阵阵阴风。
苏靖抬起头,脸色阴沉,侧目远远望向院子西侧的柴房,双眼微咪,隐约可见漆黑的瞳孔不自主的颤动。
右手猛地握拳,黑气立时汇聚成一把八面青铜长剑,苏靖抬脚走到门边。
“嗯?你是哪个…嗝…”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嘟哝,苏靖面色不善地往院中一扫,便瞧见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提着灯笼,摇摇晃晃的站在院子里。
那人抬起手指着苏靖,往前蹒跚两步:“嘿!我知道…嗝…你肯定又是…又是…嗯…”
“肯定又是那臭婆娘带回来的…嗝唔…姘头!对…姘头!”
那人断断续续地嘟哝着,而后直起身,来回扫视了两眼院子,随后便直接开口大声囔道:“贱人!躲哪去了!”
没看到想要看的人,那人立时气急败坏,一跺脚,朝着另一侧的无头身躯迈步走去。而后,“扑通”一声,却是没走几步,那人便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隐约传来几声呼噜声。
理智重新恢复的苏靖脸色阴沉,低头冷视着趴在地上的汉子,心道:“以前常听志怪小说中某某人喝了酒夜行见鬼之事,没曾想今日便是遇上了。”
“呵…不,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了!”
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苏靖按下心中暴躁的情绪,迈步走到汉子身前,半路忽又觉脚下一凉,正要低头,耳边传来几声细微的响动。
苏靖抬头望向柴房,便见一个衣衫不整的身影借着夜色,偷偷溜出院门。
紧接着,从西侧柴房里快步走出一名脸色不耐的女子,一边套了件薄衫,快步来到趴着的汉子身前,一边抬手捂住口鼻,一脸嫌恶的抬脚踢了两下:“哼,叫谁贱人呢!”
“娘!是爹回来了吗?”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声,苏靖转过头,就见大门东侧,扶着门框站着一名少年,脸色苍白,看上去极其虚弱。
“哎呀,三郎怎么醒了!外面风寒,你身子骨弱,快回屋里去!”
少年远远望了一眼地上趴着的汉子,面露迟疑,稍顿了顿,终还是只应了一声,便转身退回屋内。
院子里,那女子瞥了一眼地上的汉子,冷哼一声,抬脚从其身上跨过,径直穿过苏靖魂体,又不禁打了个哆嗦,随手紧了紧身上的薄衫,而后便扭着腰迈步走进大屋。
路过大堂,女子侧目蔑了一眼正中间尸首,很是不耐地低声骂了一句:“晦气!”
眯着眼,目送着那女子消失在大堂西侧,苏靖转过身,先是闭目平复了一下内心躁动起伏的杀意。
的确,杀人很简单。只是现在动手,只怕第二日就会传出拾娘化作厉鬼索命的说法。
“人言可畏啊…”
生前记忆中,惹怒晋高宗的名臣董钰,只因死后被赐了“隐”的恶谥,便要在阴间受三灾之苦,难得超脱。
虽然那是帝王之言的特殊性,但普通百姓的议论若是形成集体意识,同样也不容小觑。
倘若真传出拾娘化作厉鬼的议论,只怕她在阴间也会受其影响,真的成为厉鬼,迷了心智,步入邪道。那以他现在的能力,若想搭救,只怕难上加难。
况且,现在拾娘的魂魄还不知所踪,苏靖也不想节外生枝。
“若是拾娘的魂魄还在附近,在铃声的影响下,也该出现才是,怎么会一点动静没有?难不成…被我吃了?”
苏靖暗叹一声,有些埋怨自己生前的记忆都只是些道听途说,没有触及根本。而天外飞仙的数据包,也仅有五本功法,没有辅助性知识。
心下暂无甚头绪,苏靖这时想起脚下的异样,低头一瞧。
只见地上正静躺着一把黑柄刻刀,刀尖位置隐约有一丝殷红,正是之前那黑影用来割破手指那把。
苏靖心下诧异,不禁轻咦一声。
自他成为鬼魂这几日来,除了脚下的大地以及自带些许辟邪能力的大米和迷惑魂体的摇铃外,魂体一般都无法触摸到任何一件物品。
但此时,踩在刻刀上的脚底却分明感受到一丝凉意。
苏靖心下若有所思,隐隐觉得这刻刀也许有些蹊跷,随即弯下腰,探手按在刀柄上,立时一丝凉意透过指尖,传入魂体之中。
“当真能够触摸到!?”
脸色一喜,苏靖张开手,一把将刻刀握在掌心,而后抬手举起黑柄刻刀在身前摆弄了两下,隐隐只觉有些许吃力。
“唔,看来还是魂体有些孱弱,比不得肉体的抓握能力。”
心思一动,控制着黑气将刻刀缠过在手中,苏靖站起身,抬头远远望了一眼东边的天空,稍作计算,便大致知晓离白昼还剩一个时辰。
阴气正在逐渐衰减,要不了多久阳气便会重新弥漫。
而他现在还只是鬼魂中的地缚期,一旦离开乱坟滩区域,或是南坪湾湖底,即便是躲藏在太阳照射不到的阴影中,也同样会被阳气所伤。
苏靖不敢耽搁,当即一挥手,手中青铜长剑立时化作两条黑色绳索,飞射而出。一条缠住柴房门前的黑匣,一条缠住另一侧原地打转的无头身躯。
而后苏靖腾空跃起,径直飞过南坪湾,落到乱坟滩内。
一抬手,将无头身躯丢在水面上,脚下不停,苏靖提着黑匣再次纵身一跃,飞进断崖下的碎石堆。
盘膝坐在淤泥上,他侧头望向手中的黑匣,不由沉思。
“也不知你到底是何人,从何而来?看他也是地缚期样子,那想必缚身之物也在乱坟滩中,倒是不知藏在哪个角落。”
一时也无想法,苏靖摇了摇头,随手将黑匣放置在身侧,同时摊开手,望向掌心那一把黑柄刻刀。
刻刀长约3寸左右,刀柄却占了一半,一面木质,另一面却好似黑玉,雕刻着奇特虎形纹路,倒是十分精美。
苏靖眉间亮起一道蓝光,定睛再望。
“
道具【短匕】
评:钝
言:柄为木质,刃为铁质,制造工艺粗糙,仅具有一定实用功能。
-------------
道具【未知】
评:锐
制:高5.8cm,宽3.8
言:器为黑玉质,扁薄片状。外形虽似扭头卷尾的猛虎,但亦有蘑菇状角,或为龙虎结合体。椭圆形眼,张口,用连续钻孔的工艺制成口中的利齿。胸前凸起一环形小穿,可供系挂。尾一侧琢出一小尖刀,刀刃部两面磨薄,使之兼具一定的实用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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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未知数据已分析,等待确认加载…
”
“嗯?两件道具?”苏靖眼神一亮,心中立时有了想法,“刀柄位置果然是后来系上,恐怕是短匕主人得了这黑玉时也只以为是件玉佩。”
“器分七等。废、恶、钝、庸、锐、美、恒…”
“这未知玉器评得上锐器,换成那些天选之子的话来讲,也算是博物馆里的文物古董了!”
“未知数据,倒不知会是什么?”
手指细细摩挲刀柄之上的黑玉,丝丝凉意便顺着指尖渗入魂体之中,与此同时,苏靖确认加载的念头刚从脑海划过,只见眉间蓝光大盛,随即便是一道蓝光照射在黑玉之上。
紧随其后,一串串0、1字符一个接一个从黑玉中浮现,顺着蓝光投入苏靖眉间。
“嗡—”
意识陡然一下恍惚,天地随之仿佛一下倒转,立时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骤然迸发,苏靖下意识的抬手捂住双耳。
“子长,子长…”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声呼唤,苏靖寻声望去,只见身旁正端坐着一个身影,逐渐由模糊而变得清晰。
“子长!”
一声轻喝,犹如一股重击敲中某种壁垒,刹那间,苏靖脑中嗡嗡声陡然一静,紧接着,便听一连串杂乱的吵闹声由小到大传入耳中。
苏靖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此时不知何时竟已身处一间酒肆之中。
“这…是在哪?”
“嗯?子长莫不是喝多了?”
语气戏谑,还带着些疑惑,苏靖闻言转过脸望向身侧,便见一名男子,披头散发,袒胸露乳,左手以食指支着头,慵懒的斜靠在酒肆小花窗的木栏之上。
“
提示:同步率61%...6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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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同步率低于40%则失去同步,任务失败,数据加载失败
”
“
生物【连仇】
评:凡人
言:赵国公子,为信阳君,字无敌,师从儒家大贤孟郊,却极为精通道家经典,为人狂放不羁而又极其懒惰,怕麻烦。年少时,曾周游列国,凡朝堂市井,三教九流,结交甚广。乃【吕迁(子长)】挚友,儿时玩伴,亲如兄弟。
”
两块熟悉的透明面板悬浮半空之中,苏靖心下当即松了口气,再一扫视面板之上内容,立时便反应过来,他现在应当是身处于那柄黑玉刻刀所形成的副本幻境之中。
而要维持这个副本幻境,他必须得做出符合当前环境下的人物行为,也就是说保持同步率。
稍作思考,他当即抱拳躬身,略带歉意地对身前的男子说道:“今日身体多有不适,不甚酒力,让公子见笑了。”
话音刚落,便听对面名为连仇的男子轻哼一声,搭在右腿膝盖上的右手并拢了食指与中指朝着苏靖隔空轻点两下,语气有些不快的嘟哝道:
“你啊…你我相交,不必拘礼,大可直呼其名,谈何公子!”
说罢,连仇探出左手,一勾桌上的酒壶,仰起头,大饮一口美酒,而后随手一抛,将那酒壶掷在桌上,摇头大叫:“呼酒上琴台,秋月与云欢!扫兴!真是扫兴!”
连呼三声扫兴,连仇接着放下支在坐席上的右腿,翻身坐起,摇摇晃晃两下后,便一头栽到苏靖身上,头枕着肩膀,仰面打了个酒隔,吐出一口酒气。
“你也别想瞒我,所谓身体不适,我看呐…只怕是心里有事!”
苏靖抬手挥退见状想要上前询问的店小二,转过脸,望向靠在左肩的连仇,只见后者抬起左手,撩开脸侧的长发,露出一对秀眉凤目。
“虽我昨日才回荥阳,但令公的病情却也并非一无所知。依我看,你也切莫心忧,生死之事,皆有定数。”
“倒是以你之才学,若是只用于奇货居上,却是可惜!”
说着,连仇再次坐起身,转过脸面朝苏靖,双手抬到额边,撩开长发,露出一副红唇白齿的如玉脸庞。
他嘴角微微上翘,低声笑道:“我倒是有一去处,你可愿听?”
苏靖望向对面的连仇,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却听他张口继续讲道:“不妨,且先听我细说…”
“不久前,我于秦国认识一人,乃是关西铁剑门弟子。此人委托我回国之后,能够帮忙照顾一人…”
“何人?”
“秦国公子赢异!”
“此人乃是秦国太子安国君之子嗣,可惜不太受宠,因而送予我赵国为质。这些年,秦赵交恶,似乎此人日子过得不是很好。”
“倘若此时你相助于他,并且使其返回秦国…”
“…他日此人成为秦王,而你必可出将入相!届时,区区奇货居之家业,何愁不兴?令公在天之灵…呸…是令公之心愿,你也不算违背不是?”
言罢,连仇轻声一笑,一甩长发,转过脸,再次从桌上勾起一壶酒,而后抬脚踩着座席,右手随意搭在膝盖上,同时整个人往左一躺,便慵懒的斜靠着木栏。
仰面大饮一口壶中美酒,连仇不由嘴角一勾,忽然一顿,像是想到什么后,稍稍偏了偏脑袋,瞄了一眼苏靖,却正好对上苏靖望向他双眼。
连仇脸色一愣,立刻转过脸,又举起酒壶,再饮一口。
另一旁的苏靖正想如何回复,这时扫视了一眼悬浮在半空他人所不可见的面板,看到之前被忽视的信息,立时一丝怪异的想法浮上心头:“嗯…坦诚而言,你这厮是不是怕麻烦,想找我甩掉包袱?”
闻言,连仇身躯陡然一怔,口中还未咽下的一口美酒当即喷了出来。
抬手一抹嘴唇,连仇转过脸,朝着苏靖眨了眨眼,而后一脸严肃的抬起右手,示意苏靖停下的同时,开口义正言辞道:“怎么会…别瞎说!我没有!我不是!”
苏靖不发一语,只是微笑着盯住连仇的双眼,半晌,连仇叹了口气,随即转过脸,伸出左手,翻开一旁的木椟,从其中摸出一物,随手丢进苏靖怀中,同时嘴角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吧,就算是…”
“但也不是没道理嘛!你知道的,这才是真正的…奇货!奇货…可居呀!”
苏靖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低下头捡起落在怀中的物件,仔细一瞧,只见此物通体漆黑,散发寒光,大小虽不到半掌,却被雕刻成似虎非虎,似龙非龙之形态。
正是苏靖昨夜从黑衣人手中所获得的那枚黑玉刻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