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散退,眼前陡然天光大亮。
“卧槽,老鬼你也太丧心病狂了吧,将这厮吓成这样?”耳畔,只听长孙玄谋一声惊呼,旋即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苏靖皱了皱眉,颌首望去。
只见,长孙玄谋紧闭了嘴巴,一手捏着鼻,一手在身前不住地挥扇,一脸嫌弃地审视着赖平安。
那赖平安躺在地上,身下一大滩水渍自其两股之间浸出。
尽管他正大口喘着粗气,身躯也在一下一下抽动,使得额头上一颗颗斗大的汗珠接连不断滚落,但其仍旧深陷睡梦之中。
“我?丧心病狂?呵,倒也不至于如此…”
苏靖淡然一笑,耸了耸肩,接着便抬头举目四望,似是于房中搜寻着什么。
“…也不过是和他简单聊了聊点死后的事罢了!”
说着,他忽然眼神一亮,目光落在房屋西北角的杂物堆中,嘴角不由微微上翘。接着,便见他架起阴风,缓缓飘去。
“死后的事…?”
身后,长孙玄谋不解地沉吟一声,望了望赖平安后,又偏过头,目光追着苏靖,不断移动。
“师父,死后的事很可怕嘛?”
房门边,远远躲开恶臭的李元音捏着鼻子,问了一句,旋即又赶紧闭上嘴,小脸儿憋得通红通红。
“唔,这可不好说…”
长孙玄谋闻言,耸了耸肩,撇嘴嘟囔道:“虽然书上有讲过,但毕竟为师又没死过!”
接着,他忽然咧嘴一笑,眉尾微微挑动两下,便朝苏靖努了努嘴:“呐,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老鬼嘛,死了那么多年的…”
“哈?”
正落在杂物堆前,来回扫视着的苏靖脸色一愣,侧首斜视了一眼长孙玄谋,见后者目光灼灼的模样,心下不由苦笑一声。
他仰面稍作思考,片刻,悠悠长叹一声。
“死后嘛,别人如何我却是不知,至于我自己倒是和睡了一觉差不多。等醒过来时,已然恍如隔世。”
说罢,苏靖摇了摇头,转过脸望了眼长孙玄谋,轻笑一声:“书上如何说?”
话音未落,便见他弯腰探手,于杂物堆中一通翻找。
“书上?啧…”
耳畔,长孙玄谋啧了啧嘴,回身便一屁股坐在床边,翘起腿来,惬意地抖动着。
“照书上说,生灵死后,去处各有不同。”
“少部分死后成鬼,或可停留人界,或可前往地界。无论这些鬼的最终居所是何处,他们都可修成鬼仙。”
“而其余大部分死后皆是入土为安,那他们便会因此只能魂坠阴世。”
另一边,苏靖扒拉掉身前的一个空木盒,闻言,头也不抬,边伸手径直翻开另一处布包,边不解地问道:“人界?地界?阴世?有何不同?”
“书中讲,这世界共分阴阳两世。”长孙玄谋闻言,立时正襟危坐,凝神回忆道。
“所谓阳世乃世界的阳面,总共划分有天、地、人三界。其中,你我所处的世界便是人界。”
“而地界,则位于人界之下,由特定的通道方可出入两界之间。”
“传言,地界乃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暗无天日,寸草不生,且无时无刻不刮起风火雷三灾,环境极为恶劣。”
“尽管如此,地界之中也有一些原生生物,但多是些魑魅魍魉之类的鬼物。”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因为种种意外而进入地界的凡俗小民也往往会将其误认为是死后的阴世,譬如志怪小说中某书生醉酒夜归误入阴间等等。”
“至于说天界,指的乃是洞天福地,仙家妙境。”
“在我看来,所谓的天界,不过是编书人强求三才之意所刻意划分的,实际并不存在。毕竟那些洞天福地,仙家妙境其实也仍存在于人界之中。”
说着,长孙玄谋语气一顿,舔了舔嘴唇。
这时,便见苏靖从杂物堆中拿起一件旧布衣裳,挺身回首扫了一眼长孙玄谋后,随手又将那旧衣丢在一旁。
“那阴世呢?”苏靖问道。
长孙玄谋撇了撇嘴,接着侧身支起头,靠在床头,斜眼望着苏靖,懒散地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阴世嘛,指的是世界的阴面,乃是阳世之影。”
“它十分特殊,与那看得见、摸得着的阳世相比较,更趋向于无形,难以捉摸。”
耳畔长孙玄悠闲地说着,便见苏靖抬手从杂物堆上提起一个破木桶,随即那底下立时露出一个深蓝色的小布包,上面绣着白花,脸色不由一喜。
他正要伸手去捡,闻言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哦?这是何意?”
说着,苏靖一把抓住蓝色布包,拎着便落回长孙玄谋身旁,随即就见长孙玄谋努了努嘴,解释道:
“阴世共分上下两层,其中下层是何样,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而那上层,与地界那片荒野相合一体,其关系则有点类似苍穹之于人界。生灵死后魂魄浊而重,落入阴世,便化作地界荒野中的一粒尘埃。”
“那些尘埃不能言语,亦没有感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层层挤压。”
“直至其中来自阳世的污浊消磨殆尽,才会复归原初先天元气之貌,随后融入天地之间,重新归入阳世。”
“魂魄化作地界尘埃,那阳世生灵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苏靖皱着眉,疑惑地问道。
便听长孙玄谋冷笑一声,摆了摆手道:“不,那些魂魄是在阴世中,尘埃只不过是其阳世具现化的表现。”
“在我们眼中,那的确就是一粒尘埃。”
苏靖闻言若有所思,片刻,有所明悟似的点了点头。
接着,便见他解开身前那只蓝色布包,定眼一瞧,只见其中摆放着数本书册,一枚铜笔架,一把纸扇以及笔墨纸砚。
苏靖探手从其中一一取出,摆在床上,逐一审视。
其中,那几本书册皆是手抄本,包含《春秋》、《诗经》、《论语》等等残篇,东拼西凑在一起,看得是眼花缭乱。
“这些都是啥?”
一旁的长孙玄谋挺身而起,拿了那揉成团的几页纸,边说着,边麻利地将其摊开。
“苏…钜…哎,这不是你那后代子孙的户籍文书嘛?”
刚将那几本手抄书放下,正打算去拿五峰状铜笔架的苏靖忽然便听长孙玄谋一声惊叫,眼神不由一亮,当即探头朝长孙玄谋手中望去。
只见,那一张张满是折痕的纸业上,皆是盖着四方红印。
而这其中,正面第一页上,以文字叙述了苏钜已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之成绩,以及其如今所能享有的特权。
在那文字末尾,左下角红印中则是“龙纪二年生员录用”八字。
“还真是冤家路窄,看来就连这户籍文书也是赖平安那厮偷得咯?”长孙玄谋唏嘘地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赖平安,边咂着嘴,边摇了摇头。
“啧啧啧…老鬼,现在有了这户籍文书,官府是不是就可以放人了?”
苏靖从长孙玄谋手中接过文书,闻言摇了摇头。
“若是还未定案,倒是一张免刑的好东西,只可惜免刑并不意味着免罪,如今他已被判处刺配流放,这便成了一张废纸。”
“那怎么办?”长孙玄谋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
苏靖将文书折好,收拾了布包,抬眼望了一下长孙玄谋,旋即起身,撑着红纸伞,径直步入屋外。
“接下来,我便去会会那余塘赫赫有名的蒋大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