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80多岁高龄的萧老夫子，这个时候突发奇想给武定国和皇帝大哥上课了。把他们俩派人叫过来，迟了还会照常打板子。

“这两句话，前天教给你们的，让你们回去仔细思考，现在你们来谈谈，到底是获得了什么感悟了啊？”

萧老夫子一脸严肃的表情，和十多年前，教导武定国和太子大哥的时候一样，不一样的是，脸上的胶原蛋白流失太过于严重，牙齿也掉光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戚戚……定国呀……萧老夫子怎么这个时候发疯似得把你我给叫过来了？朕还在处理奏折呢，我都这么刻苦的，在休沐日加……加那啥，加班！你把我拉这里来干啥？”

皇帝跪坐在一旁，目不斜视，嘴巴也不用动，纯粹是靠着腹语，和武定国讲起了悄悄话，那模样像极了十多年前读书的样子。同样的，现在脸上多了很多脂肪，胡须也变黑变粗了。

“大哥，萧老夫子时日无多了……他，这是回光返照呢……哎……你忍忍吧。”

“啥？萧老夫子怎么就！”

“前年就这样了，他偶尔清醒，还能记得人，越往后，就越发不记得人，有时候甚至连家门都不记得，走丢过，找了三天，差点没死在外面。”

高寿的萧老夫子，虽然说老天爷给了他卓绝的智商，但是到了晚年，老天似乎收了回去，让萧老夫子整个变得痴痴傻傻的。武定国其实心里明白，这叫做老年痴呆，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实在是太可怜。

叹息中，武定国继续给皇帝说明这里面的情况。

“大哥，萧老夫子的病情，太医说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今儿个一大早，他突然在床上起身下地了，嚷嚷着，给他换衣服，他要到太子府给咱俩上课。所以啊，你懂吧……”

说完，武定国又叹了一口气，眼角偷偷掉下两滴眼泪。

皇帝大哥被这么一说，也是愣在了当场。抬头再看看萧老夫子，曾经那个慈祥，严厉、睿智、严谨、满肚子坏水，一身才华的萧老夫子，如今也是快要油尽灯枯。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没有想到，萧老夫子最后的时刻，却是记得给两个学生来上课。恐怕，在萧老夫子心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是自己的本领，得到了传承。而传承他本领的人，一个被誉为盛世大帝，一个是……武定国。

老人家的精神，坚持不了很久，眼皮子仿佛重若千钧，还在等着两个学生答案的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看看两个学生，他俩似乎是认真思考的样子，实际上，装的，这题，他们老早就会了。更何况，皇帝叫做嘉熙，名字就是取自这句话的，能不明白意思吗？

俩兄弟，看见老师好像是睡着了，但是没见到呼吸起伏，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

连忙上前，武定国把手指头放在萧老夫子鼻翼之下一探……

嘘……

还好，有微弱的呼吸，老人家的确只是睡着了，不是驾鹤西去了。

两人正准备起身离开，或许是动作太大，结果把睡着了的萧老夫子给吵醒了。

“混账！讲台之地，岂是尔等非请便入之地？”

萧老夫子脾气依旧暴躁，抄起戒尺就要打人。结果好像是因为身体萎缩了一点，伸手有点够不着戒尺。

武定国和皇帝大哥，本来一个机灵就已经逃开了，见到萧老夫子努力抓戒尺的样子，十分不忍心，皇帝大哥动手，顶了顶戒尺，推到了萧老夫子手中。然后立刻，规规矩矩的和武定国坐在位置上准备挨训。

萧老夫子看着突然“飞”到手里的戒尺，有点愣了。好像是卡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武定国和皇帝大哥面面相觑。难不成皇帝大哥会隔空点穴吗？顶个尺子都能把萧老夫子给点住了？

两人愣神之际，一分钟过去了，空气仿佛在这一分钟里面都静止了。

“唉……”

一声叹息，仿佛是解除空间封锁的秘钥，时间又恢复了活动状态。

原本萧老夫子有些浑浊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清澈了些。动作也不似发病时那么僵硬，和疯癫，反倒是让人感觉有种，老人家就该这么慢吞吞的感觉。

“你们俩小子，别迷糊了，都坐近点，老夫时间不多了……”

萧老夫子朝他们招招手，很正常的说了一句话。反而武定国觉得，这特么的才最不正常！

一个老年痴呆的患者，突然恢复清醒，然后好像交代后事一样的叫你过去，这画面不正常啊！

看见武定国和太子都没怎么动作，萧老夫子当然知道他们俩想什么，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无所谓的说：

“老夫，今日难得清醒一会，正好，也就借着这次机会，最后教你们一次吧，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今天，为师教你们一句话，你们要牢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师父，那个……这个我们学过了……”

武定国有点不好意思的冒了一句出来，八九不离十，萧老夫子又开始发病了，刚才清醒的样子只是一个错觉。

“为师知道你们学过，可是你们真的学会了吗？”

萧老夫子朝着武定国和太子轻蔑的笑了笑，那眼神，简直和十多年前的萧老夫子一模一样。把二人吓了一个机灵，这特么绝对是清醒的，不是犯病的状态。

没等两个兄弟高兴呢，萧老夫子继续说：

“你们现在都长大了，承担了自己的责任了。为师很欣慰，以前的确是教过你们这句话，但是为师这次又提出来了，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徒儿不知……”

“呵呵，其实为师也不知道……为师这一身本事，关键所在就在这一句话之上了。以前我也和你们说过很多次，只是现在，为师还没有完全参透。接下来，就得看你们自己了。”

“啊？师父，你这是……”

“不必伤怀，人总会生老病死，为师又不是神仙，能活这么长，已经是喜事，你们俩应该替为师高兴。能有你们俩当徒弟，为师其实很骄傲……”

萧老夫子眼中带着些浑浊的泪水，看向远方，武定国和皇帝想说话，却又不敢打搅萧老夫子这最后时刻的缅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萧老夫子嘴里念叨着这句诗经，眼皮子又开始变得沉重了，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

这次，萧老夫子没有再次醒过来了。

无疾而终，喜丧……

武定国披麻戴孝，皇帝扶棺送葬，追封国师之名……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武定国和皇帝脑海里，都明白了萧老夫子最后给他们上的那一课的目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