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魏国南境,江鱼郡。
朝阳初升,伴着水面波动的起伏跳出了地平线,那万道霞光透过云隙,照在碧波万顷的南海之上,微风袭来,海鸥飞起,为它翅膀铺上了一层金辉。
杨老汉撑着渔船,载着半筐鱼虾,背着阳光,船桨划过染上橙黄色的海面,缓缓的驶向江鱼郡的码头,逐渐靠拢。
渔民们在通常在子时出发,那个时候的江鱼郡很热闹,几十条渔船一同出海,面对广阔无垠的大海也不会觉得孤独。
渔船停稳,杨老汉将盛着新鲜鱼虾的大桶拿下了船,眼神中略一犹豫,最终还是走上了渔船,将厚实的渔网叠在一起,盖在了另一个大桶之上,令人看不见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后,同样拎了下去。
“唔似没尕娃回呦?”
清晨的微风带起海边的淡淡腥味,听到渔船的靠拢的动静,海上码头的破败房屋内,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推开了‘嘎吱‘作响的木门,朝杨老汉大声的吆喝道。
“唔事先回塞!”
杨老汉拉着粗犷的嗓子说道,大意就是他身体不舒服,先行赶回来了。
每个地域都有独特的方言,尤其是像这种偏僻的地界,外人初到这里,根本听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中年妇女哦了一声:“对喔,往而相识那女你中意唔啦?”
杨老汉笑着摆了摆手:“不识喽,唔忧小果欺负哗啦。拜喔拜喔!”说罢,伸手抓了一大把的鱼虾,不由分说的拉过她家的木桶塞了进去,中年妇女一急,紧忙又要倒回去。
两人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最终中年妇女无奈的收下了海鲜,帮杨老汉拎着剩余的渔获,和同样拎着大桶的杨老汉走回了他的码头小屋内。
原来杨老汉在江鱼郡生活,已有三十多年的光景,自打妻子早逝以后,他就终身未再婚娶,始终孤身一人出海捕鱼维持生计。
杨老汉三十七岁的那年,在码头的海边意外的捡到了一个天生残疾的女弃婴,也算她命不该绝,再有一个时辰海水涨潮,她就要被活活淹死了。
他心生可怜,便将女婴带回了家里抚养,两人相依为命,转眼十六年过去了,杨老汉不再年轻,每日最发愁的事情,还要属捡来孙女的未来。
出海捕鱼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这些年里发生的船翻溺亡事件不在少数,杨老汉不怕大海,也不畏惧十几年之后的生老病死,他只担心在他走了之后,没人能照料他的孙女,那她又该如何生活?
他码头住所的邻居王大婶,最近要帮他牵线拉媒,江鱼郡的东边有户人家的老头出海遇难了,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孤儿寡母无人照料。王大婶见杨老汉是个勤快人,特地来说上几句续弦的事情,也就有了上面的一幕。
“住塞啦,谢侬妹子...”杨老汉笨拙的说了几句,布满老茧的双手在前方比比划划,大意是感谢她帮着拎鱼虾大桶的事情。
中年妇女笑着摆了摆手,旋即便离去了。
还未等杨老汉推开木门,一个充满喜悦的声音就飘了出来“及桑嘛,归回喽!”少女飞快的跑了出来,抢着接过了杨老汉的大桶,倒在了屋外的大池缸里:“及桑嘛吃饭来!”
少女长相黝黑,可能是长年累月生活在海边的缘故,但五官很是精致,衣物虽然破旧但并不脏乱,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她的左胳膊空荡荡的,衣袖塞到了腰间别上。
杨老汉与少女一同进了屋子,前者将厚实的渔网遮盖的大桶也拿了进来,看的少女疑惑的歪着头:“及桑嘛,桶唔放外屋呀?”
“嘘!”
杨老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做贼般在房门左右观望了一阵,最终紧实的合上了木门,又拉好了窗上的布帘,点燃煤油灯,撤掉了厚实的渔网,露出了里面一个圆滚滚的黑色大球。
此球约莫两尺有余,表面光滑无比,看的少女神情一愣,试探着主动摸了一下黑球,便飞快的撤了回来。
“哟软喔!又快凉哦!”少女好奇的说道。
“及桑嘛鱼补捞上呦,莫许海胆之王,七日后市集都价钱高啊!”杨老汉也拍了拍黑球,似乎很有弹力的样子。
少女欢天喜地的又将黑球盖上了渔网,便不再谈及此事了,两人将大桶放到了屋子的角落,围着桌子开始吃起了饭。
靠海吃海,盘子里摆着几条小虾,还有昨晚半条剩下的海鱼,杨老汉很快的吃完后便走出了屋子,上午的时候,他还要修补出海的渔网,以及帮衬邻居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少女收拾完碗筷,好奇心再次旺盛了起来,重新打开了渔网,将圆滚滚的黑色大球倒了出来。
“及桑嘛言语骗,海胆捂会凉又软.....”
江鱼郡的天气很是炎热,即使在屋内也会感觉发闷,而摸着这块来历不明的黑球无疑会凉爽很多,少女背倚着黑球支在墙壁上,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少女朦胧之间听到身后有异常的响声,下意识的睁开了眼回头望去,只见原本光滑的黑球居然‘咔嚓‘几声,裂开了数道缝隙,并且裂纹还在不断的扩大,整个表面都逐渐的变得皱巴起来。
少女以为是自己倚坏了珍贵的海胆之王,居然吓得不知所措,呆呆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哪怕是有危险也忘记了逃跑。
“砰!”
黑球终于炸裂,少女出于畏惧的心理大叫了一声,在屋外的杨老汉悚然一惊,飞快的抄起身旁的铁杆冲进了屋内。
只见黑雾散去,在原本黑球的位置趴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穿着一件稀奇古怪的破烂衣服,狰狞的相貌上全是刀刃割开的伤痕,在屋内煤油灯的照耀下显得异常可怖。
不过这人的头脑好似不灵光了,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两人,伸手一指杨老汉,哈哈傻笑起来。
惊疑不定的杨老汉握了握手中的铁杆,对自己的孙女杨小果问道:“唔喔何事?!”
杨小果也被这离奇怪异的一幕惊的不行,都有些结巴了:“海胆....海胆之王....砰砰砰!”
“海胆之王?”杨老汉眼珠都快惊掉了:“咋嘛出以傻蛋呆娃?”
见眼前的怪异之人没有任何的攻击行为,杨老汉又用铁杆,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身体,对杨小果说道:“活的塞!”
杨小果也快步的走上前去,离着几步远观望,喃喃道:“真滴傻蛋....”
......
这个距离,陈默足以将她擒下了,但他并没有如此,而是继续维持着面部的呆滞笑容,在地上滚爬起来,看起来就像个三四岁的低能孩童一般。
“该死,这是哪里!”
背过身时,陈默不禁暗骂了一句,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了沧澜江被怨魄噬体的阶段,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一万个不清楚。
“我听不懂他们说话,体内的灵力现在好似被隐藏了,锻炼的体魄也失去了作用,内力被禁锢。就是个体格强壮些的凡人百姓。”
醒来的瞬间,他便检查了体内的情况,得到的结果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段时间内,无疑是陈默最脆弱的状态,只能先装傻来掩盖一些事情了。
当然,若面前拿着铁杆的老头有歹意,他也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必定会抢先擒下那名失去了一只胳膊的少女,让对方投鼠忌器。
现在看来,情况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傻蛋,你唔事名甚?”少女杨小果蹲下身子,朝他开口说道。
“难道是问我叫什么名字?”
人生地不熟的,陈默只能靠猜来领悟对方的意思,不过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既然装傻就要装的彻底,万一显示出了正常人的身份,被这爷孙俩扭送到了官府里怎么办?
没有实力傍身的情况下,陈默的举动小心到了极致,再次怪异的扭了一下脖子,没有理会杨小果的问话,自顾自的低头摆弄起双手来了。
......
傍晚,爷孙俩坐在桌前,看着一旁啃着螃蟹,狼吞虎咽的‘不速之客‘,讨论起了‘傻蛋‘的最终去向。
杨小果心性善良,看着陈默脸上狰狞的伤疤,以为他受了不少的苦,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圆滚滚的黑球里,她选择性的遗忘了,反正这个傻蛋也没什么攻击倾向,不如让其先住下,等到他什么时候想走了再说。
而杨老汉的观点则不一样,他想拉着来历不明的‘傻蛋‘去报官,虽说是个傻子,可他毕竟是从黑球里出现的,留下他也没有什么作用,不如赶快送走。
“及桑嘛,小果唔事求咯!”少女拉着杨老汉的手不住的摇晃祈求着他,杨老汉心肠一软,叹了口气说道:“随唔事舞弄吧!”
“耶!”杨小果欢呼一声,
陈默虽是在进食,而耳朵一直在聆听两人的谈话,除了最后的一声‘耶‘以外,其余的话语他一句也没听懂。
不过根据他的判断与眼光来看,两人交谈的时候,时不时的看他一眼,估计话题与他有关,他猜测应该是自己的去留问题。
分析少女的心性,她偏向于将自己留下,老汉则不同,最终是少女拿下了话语权,才有了最后的一声欢呼。
陈默所料不错,的确是这么回事,杨小果示意陈默过来,跟着她走,后者故意拎了半只未吃完的螃蟹举过头顶跟随,走了没几步,杨小果就将他领到了一处半露天的床铺跟前,失笑一声,将陈默高举头顶的螃蟹拿了下来。
“唔事住里这,安心塞!有小果护哦拉基,快快睡觉!”
说罢,也不管陈默听没听懂,将螃蟹还给了陈默,转身走进了屋子不见了踪影。
确定没人暗中观察他之后,陈默才将螃蟹随手扔到了海中,坐在了破旧不堪的木床上,无语望天。
自己居然没死在红发男子的手里,这简直就是个奇迹,陈默又捡回了一条命,不胜唏嘘。
“原本是想在魏国改道绕回楚国闲云谷的,看来现在这个计划要搁浅了......”
“此地靠海,且此郡人口稀少,方言浓厚,必定是某处无名小城,顺着沧澜江中游朝下汇入南海,这么说来,我此时身处的位置应该是魏国....”
陌生的环境,安全才是第一位,作为一名修真者,陈默绝不能允许自己在阴沟里翻船,当下还是恢复应有的实力最重要。
陈默又等了一会儿,月上正空,待所有人都睡着了以后,他开始按照《古塔心经》里的炼气法门吐纳灵气,虽是半分感觉也无,可陈默并未放弃,一直坚持着如此。
一个时辰后,陈默神色一喜!他终究收到了来自天地间的反馈,丝缕的灵气入体,经过功法的炼化,首先将他几处关键的穴道冲破,内力缓缓流动,运行一个大周天后,他终于恢复了动用武技的资格!
“太好了!朱雀手和残影蚀心剑能够使用,在世俗界中,我便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了!”
陈默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只是被暂时隔离了,若是能休养几个月的话,他还是能恢复原来的水准,甚至会比原先更高一些。
“此地灵气十分充郁,看来海下应该有一条未被发掘的灵脉....我姑且在此先待一段时间,让自身达到全盛状态在做考虑。”
陈默心思百转,很快的就研究出了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修炼三个时辰后,在体内留下几团微小的灵力,他收了功法,顺势躺到了杨小果给他安排的木床之上。
陈默控制着一缕灵气入窗,透过窗纸将它打进了杨老汉的脑袋之中,很快的就明悟了此地话语的含义,但让陈默亲口说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炼。
“这下子就方便多了。”
陈默将所处的局势,逐渐的拉入了他的掌控之中,此刻悬着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他摸了摸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不由得一阵苦笑,原本长得就不英俊,被红发男子来了这么一下,恐怕今后就要更丑陋了。
“这样也好,即便是熟识之人也认不出我原有的相貌,更方便我做些别的事情了。”陈默喃喃自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