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虽然很早就认识到这一天，可是我还是很不甘。

白发苍苍，双手无力。明明只有四十岁，还未到颐养天年的时候，我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夜很深，守在床边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小椅上睡着。

儿子听闻我突然病倒，连夜赶路，竟然在黄昏时候就回到了家中。他不放心家里的仆人，于是亲自守夜照顾我。

我虽然老迷糊了，但是仍在半梦半醒中感受到他的照顾，心里久违地感到欣慰。他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是也与亲子无异。

今夜的窗台关地紧紧的，屋内有淡淡的熏香味道。我感觉身体很轻，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于是轻手轻脚地下床，没有惊动儿子，慢慢地走到窗台上。

打开窗，夜里微微的凉风，吹得我神清气爽。

我突然在想，可能这就是回光返照吧？否则一副老胳膊老腿的，平日这样一吹，肯定又痛又无力。

难得回光返照了，我突然想做点什么。比如吓一吓平日照顾自己的老仆，告诉他自己其实并无大碍，病倒只是唬弄人的，他听闻后的表情，一定会气得面红耳涨。

又比如偷偷走出大宅，到大街上四处闲逛。自从年老体弱之后，我一直都在屋内静养，外出的时间几乎没有，现在很是怀念城内的老酒肆，那不知多久都未曾闻的酒香。

又比如回到老妻从前的房间，对着保留下来的大小玩意儿，说一说这些年来大儿子的孝顺事儿，二儿子的恼人事儿。她早已去世多年，或许我很快就会去陪她了。

独自想着想着，越来越高兴，可是门口突然的动静惊醒了我。我回头看去，大儿子仍在睡着，可能是夜风吹到了他，才在睡梦中动弹。

儿子太累了，我不想让他惊醒，于是慢慢把窗子关上，回到床边，不知道该干什么。仿佛世上只有自己一人，有些静谧又淡然。

我突然想起了从前。

一个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有些遗忘的从前，现在却很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脑海。

我是一个穿越者。

嗯，我是一个穿越者。

一个丢人、什么都不会、把知识都还给老师的穿越者。

我来自华夏南方的一个城市，前世的名字叫什么都遗忘了，只记得我是在某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玩手机看小说，看着看着，突然就困得睡着了。

然后一觉醒来，我就发现自己穿越了。

这穿越搞得我一脸懵逼。

很俗套。我在这里的身份是一个稍微有点小钱钱的家族的旁支里的一位长老的侄子的第四个小孩，穿越过来时是十岁。

刚穿越过来的我，完美地继承了这个小孩的精神记忆，能说话，会写字，就是听不太懂这个时代叽里呱啦的语言。

但这个又算什么呢？迟早都能听懂的。作为一个常常读穿越小说，读到自己睡个觉都能穿越的人，我雄心壮志、激情澎湃，想要在这天地闯出一番大事业，却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我什么都不会。

什么制盐法啊、制玻璃法啊、火炮啊、炼钢啊。

鬼会这些东西……

不知道日心说、牛顿三定律、圆周率、二元一次方程什么的能不能吸引一波众人的眼球？

初中和高中的知识，我早忘了。大学的知识全都用在了公司的工作里，没日没夜面对的电脑上。可是现在古代啊哥哥，没有电脑，就几乎废了……

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挠头寻找自己能够在古代用得上的知识，但真的是少得可怜，而且没有头绪。其中只有几首诗词、还有几首歌是比较实用，能拿得出手的。

那时候的我，整理好了东西，才终于想起来，这个是什么时代？是古代还是异世界？这些东西能用上吗？有什么忌讳没有？

这里是汉朝。

记忆里的汉朝，好像很熟但其实不熟。我知道这是秦以后的一个朝代，实力很强，国力强盛，即使是在上下五千年历史中，也只有大唐能够并列的朝代。

但具体而言，汉代究竟有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脑袋中，除了刘邦、王莽、三国以外，就想不到更多了。

汉初当然是不可能的，随处可听的经文里，引经据典的春秋战国时期，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再怎么没有历史年代的知识，我也知道这肯定不会是汉初。那王莽呢？也似乎过去了很久。

这样的话……感觉快到汉末了？我很快打听到自己所处的朝代，原来这年年号为汉安，皇帝为顺帝。

这是谁？不认识。

然后一年未过，顺帝突然就死了，太子继位，是为冲帝，年仅两岁。这又是谁？年仅两岁的皇帝？

能不能来个耳熟能详的？汉末有哪些老人？马腾？董卓？还有不是说四世三公的袁家吗？没一个有名堂的？

因为某游戏的影响，我大概知道黄巾起义爆发的年代是在公元184年。可是年号啊，皇帝啊什么的，都不认识。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个穿越者好丢人，好想回到现代社会中安安份份地当回一个小员工。

然而现实不允许。

没办法，我只能安安静静地长大，一边考察着家族的状况，一边天真地思索，怎么才能让自己出人头地，起码不要丢了广大穿越者的面子……

屋外突然有一些声响，精神回到现实。我侧耳倾听，似乎是仆人被一个女人斥责。

那个女人大概是我的大儿媳妇吧。因为前世的熏陶，我并没有什么家族婚姻的概念。自己一生庸庸碌碌的，也还没到需要政治联姻的地步。因此我的大儿子在外找到了一个喜爱之人后，我就只是稍加考察了一下，便向对方提亲。

不过后来儿子又纳了个妾，让我挺不爽的，差点骂了一顿。

或许是顾及到什么，屋外的动静声渐渐远去。我坐的有些累了，就躺在床上。脑袋还是很精神，就重新开始想过去的自己。刚才想到哪了？

想到长大以后了。

长大后的我，经历了许多。从旁支到大腿，从无名到崛起。但说实话，最终的成绩并不算大，仅仅成为一个朝廷官员而已。因此我也懒得回忆了。但是在朝廷中，我发现了一件事。

传说中四世三公的袁家真的出现了。

袁隗，一个不认识的名字，出现在我的视野。为了接近他，我还打点了上上下下都傲气无比的袁家好一笔宝物，才能拉近了两人的关系。然后又从他的口中，终于听到了三国的两个名人的名字。

袁绍袁术。就是下一代。而这时候我已经快四十岁了。

三国啊，后世多么耳熟能详的故事。可惜我已经参与不了。而且这穿越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不给系统、一身光棍，而且还偏偏穿越回了三国的前几十年？

这整得我差点气出一口老血。但是事过不久，也就想开了。自己这一点智商，在相对平安的二十年里都不够用，更何况是群星闪耀的三国？凭借自己这些年对于汉朝的亲身理解，要是真的穿越回东汉末期，估计立刻就是死路一条。

古人不笨，他们有自己的思维、知识，与价值观。所谓的差距，只是科技的发展不同。把后世的人扒光了科技的加成，仅靠脑袋的知识，穿越回汉朝，又有几人能成功呢？

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汉朝。

我在洛阳城里，常常会接触到一些修道者，也常常会听闻古仙人的传说。他们虽然从未在我面前展示过呼风唤雨的手段，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修仙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指熬夜。

云宫、汉室、麒麟教、长生。

我努力加入，最终只能打听到这些。其余的似乎存在于另一个世界般，寻常人难以触及。

这是什么鬼东汉末？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东西……

………………

天已微亮，大儿子班黎随之而醒，看着躺在床上发呆的老爷子，大吃一惊，忙问其感受。是否仍有知觉？是否仍能说话？

班节，也就是我，看着关心切切的儿子，微笑着，摇摇头以表无事，而后似乎想起什么，询问道：

“丘儿……如何了？”

班黎听闻，神色微微黯然，但依旧笑道：“子察那边的一切安好。叔叔前日还托口信来，说这小子身体渐长，才短短一年，已经力大如牛，差点拦都拦不住了。”

“力大如牛，呵呵…咳咳…”班节听了这口信，也不知是喜是忧，良久才道，“他……没再惹事吧。”

“嗯，有叔叔在那边照看，想必没有问题。”

“那就好……”

老爷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屋外的仆人轻轻敲门，似乎是有客人来了，班黎只好离开房间。随后便是几位婢女鱼贯而入，或是打扫房间，或是更换衣服。

班节的脑海终于失去了回光返照的清醒，慢慢回到混沌中，他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似乎已经记不清任何东西。儿子儿媳的焦急呼喊，杂乱烦躁的哭泣声，还有刺耳的怒喝脏话，全都一股股涌进耳朵里，让人分辨不清。

只有老仆带着某个人来拜访自己的情景，稍有印象。

梦中的天色慢慢变暗，班节无措地站在中央，不知该往哪去，也不知能往哪去。

在不甘、郁闷、失落，却也有释然、欣慰、坚定的复杂心境中，他被迫迎向黑暗。

一个生命就此走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