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六这一下了让周围上的人都吃了一惊,虽说这跪不是跪拜不是拜的,赤裸着上身像是在耍无赖,但这分明是一副“负荆请罪”的架势啊。年纪轻的几个帮工的已经笑了起来,穆老三等几位年纪大的相互瞧瞧,倒像是明白了什么。当年赵老四的事儿被当成笑话传开,但结果是很明显的,能把一个血气方刚的还是做生意的小青年逼到跪地求饶,林德箭的“箭神”之名不是虚叫的——而这称号的背后,自然是他在展开“惩罚”的时候显露出来的无情和倔强了。
还有一件小事是铁匠穆大锤说出来的,知道的人不算多。据说在赵老四请穆唐村的人吃酒道歉的一个月前后,林德箭找到他让他帮忙打造箭矢,不过却不让用他现有的箭头模具。刚听到这要求穆大锤还发火了,三天两百个箭头你还让我一个个地给你打磨啊?你能给得起钱我也得能做得出来,你这孩子是来捣乱的吧。不过在林德箭拿出一张皮质的模具构造图之后他立马改口,保证三天全部做出来,价格也只收一半,只要把构造图留下。当时少年哼了一声,翻着白眼说:“想得美,这可是我爹留下来的东西,金贵着呢,怎么可能给你。要不是赵老四把我射出去的箭都烧了,箭头也不知道藏哪儿了,我才不会把它拿出来……”
也就是说,刚开始赵老四还能“反抗”的时候,抓不住林德箭就把射过来的箭收集起来烧掉。不过后来发现那野孩子竟然还会把那些箭头回收重造,没几天又射了过来,就想各种办法毁掉那些箭头。至于是锤子砸还是丢哪里了不清楚,反正送人也没人收。对于猎人来说,这种弩箭太短,像是专门给小孩玩的;而对于其他人,肯定不会跟一个孩子置气,何况心底也都看不惯赵老四在这件事中的做派。
赵老四与林德箭的“对抗”细节,人们多数只知道个大概,虽然两位当事人都没怎么对外宣扬。而赵老六毕竟是同宗兄弟,跟“四哥”喝酒的时候听得多了些,毕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儿,也就骂两句出气儿了。昨晚上赵老六虽然满身酒气,却是在装醉,穆家四老爷子自然是知道的——不然怎么打商量呢。林德箭二人走后,格外清醒的赵老六就提起了赵老四的事儿,然后四爷爷又随口说了些当年的细节,赵老六的苦脸更苦了。
所以今天这一出虽然看着挺好笑,但年纪大些的也都能理解,只是几个年轻的帮工还笑的前仰后合,不过渐渐地也收了起来。大冷的天儿林德箭也没让赵老六在地上趴太久,毕竟相比欺负翠儿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说到底昨天晚上也只是个误会。让人把王老爷子的棉袄拿过来给他披上,又叫来穆老三询问了那次捣乱的具体损失,也不跟他客气:“你都听到了啊,自己搞的破坏自己照价陪,另外再赔给师傅们一人一坛春风醉,晚上下工之前送过来就算完,我也不再计较你耽误我半个月工期的事儿了。还有我王大爷的也别给忘了……滚吧滚吧,看见你就烦!”
……
赔钱赔给工人,赔酒也给了工人,按王老头的话说这就是败家子儿了:工人拿钱干活的,犯得着再一人一坛那么贵的酒?钱多了烧的慌吧。就这几句话反复叨叨了半天,直到收到赵老六专门送来的两坛子酒水才算作罢。
林德箭倒也不是钱多了烧得慌,而是知道了在穆老三手里银钱花完之后,工人们没有吵闹也没有离开还继续干活,心里是很感激的。若不是赵老六中间捣乱,这会儿也差不多能住人了,所以让赵老六把本该赔给自己的误工、误期费用换成好酒赔给他们。当然,这要是让王老头知道了也只会“呸”一句:“他们要是真有多忙,还会来给你盖房?他们是看我老人家的面子,哼!”
王老头这话也不是瞎说的,穆老三除了拿钱办事儿靠谱之外,本身是个懒得揽事儿的人。王老头自己呢,在帮林德箭买好田地后就已经散出去准备翠儿的嫁妆了,手里也没多少余钱。前几天听说翠儿身子有点儿不舒服,又从乡里专门请了郎中瞧病,还欠着邻居五十个大板呢。所以工人们能够继续干活,也主要是穆老三经不住他一直在边儿上说好话。当然,王老头一辈子也没跟谁亏过心是真的,而且林德箭在州城里长待,也是主要原因。
这其中细枝末节的,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用不着说那么细致。
不过主人家回来了就是好办事儿,家里的主要家具已经打好了,就剩之前被浇了粪水的地面还没定下到底怎么处理。现在是已经换了一层土,如果直接洒水、压实的话估计还要十来天,胜在便宜;如果愿意多花点儿钱呢,就直接撒上一层石灰再铺上一层细沙,然后铺上一层红地砖,方便、结实、又漂亮,三天就能成。
其实林德箭是三天也不愿意多等,又给穆老三拿了五两纹银和一句“越快越好”就让他全权处理,然后就悄咪咪地溜到王家找翠儿了。翠儿和她娘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呢,见林德箭兴冲冲地跑过来,一个撅起了嘴,一个扭过了头。
这也不是害羞的样子啊?林德箭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大娘”,就随便找个凳子坐下,一副乖巧的样子说:“大娘,房子再有三天就成了,您看是找谁给我俩看个日子?”
王大娘叹了一口气:“你们现在结婚,怕是对孩子不好啊:”
孩子?林德箭从昨个回来到现在都没有好好问这个事儿,心里早就跟猫挠的一样了,赶紧问:“孩子怎么了啊?”
翠儿羞得转头进了里屋,王大娘白了他一眼:“前两天请了郎中过来,说是八成是有了,这两天还要再来一次看看。兔崽子就你心急,一半个月等等不了,该你倒霉,哼!“
林德箭并不明白自己会倒什么霉,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接收到另一个消息:我真的有孩子了……好奇怪的感觉,是去州城前一晚的事儿吧……赶快成亲赶快成亲,也不看什么日子了,马上开始张罗起来,地砖一铺好就办事儿,剩下的活儿以后慢慢干……
胡思乱想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找谁,更不知道具体该干啥,一时有点儿抓耳挠腮的坐不住。王大娘半天没听她说话,回头一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你一个娃娃家的瞎着啥急,这都是大人们操心的事儿,你去看好房子就行了。唉,要不是林家嫂子不在,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吧……”说着说着自己眼圈儿红了起来。
林德箭闻言一时也悲从心起,不过这会儿却是咧嘴一笑:“大娘,不说那些了。现在有啥急着要办的交给我吧,别的都不懂,一膀子气力肯定够用,哈哈……对了,日子也不要找人看了,说不好要推到啥时间,就冬月初一吧,还有七八天时间呢,足够用了!“
……
林德箭从二十岁之后跟王家一直很亲密,很多时候打来的猎物他剥下皮毛爪角后,把肉都送到王家,然后理直气壮地蹭饭吃。父母在他十七岁那年双双失踪,他在山林里游荡了几年后意外地救下小翠儿,后来又赌气般的把“元凶”给彻底赶走,王家人一直也对他关照有加。
到了这会儿,很多事反而没那么复杂:怎么布置、怎么办,需要什么不要什么,王家夫妇两人基本说了就算了,连个商量的人都不需要,更别说为点儿什么事儿吵得脸红脖子粗了。而这夫妇二人也都厚道,整场的布置下来都围绕着居家过日子,村里人也没有谁能说出个不好。
日子就按了林德箭的说法,直接不去找人算了,免得知道了心里不舒服。于是在晕头转向地忙了几天后,两家院子里的红灯笼都挂了起来。
提前五天公布了日子,所以婚礼这天林家院子特别的热闹,吃饭时候桌子都摆到了院墙外,还有几位过来帮忙的年轻人是在火灶上蹲着吃的。而令人惊讶的是,远在州城的高德舆高衙内也派人送了礼金和两匹锦缎,又来人还文绉绉地说了一大段比如“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比飞却似关雎鸟,并蒂常开连理枝”等等喜庆的祝福,引得村里的男宾女客惊叹四起,好不热闹。
只是等到晚上闹完洞房的人们离开之后,面对着新娘子绯红的双颊和咬起的下嘴唇,林德箭才明白之前的那句被忽略的“该你倒霉”……
“我一定是世界上最惨的新郎”,林德箭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生无可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