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最奇怪的就是永远不知足。而且，生活条件越好就越不知足。反之，那些彻底心灰意冷、陷入绝望的则自动退出此列。

不知足带给人的最大危机是不知进退，其实本身算不上原罪。不知足就要争取，争取不到就加大投入，之后就是越失望越加码，越加码越上头，越上头就越激动……激动到了最后丧失人性，被人一步步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之后，随手丢到垃圾堆里。等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是家破人失回天乏力。不少人，就这样烂在了垃圾堆里，任由绝望吞噬掉人性，然后和野狗一起争抢着被人丢弃的残羹冷炙。

说的这里，还要说起人类社会的另一重特性：特权与阶级。同样的，社会发展的程度越高，特权与阶级的存在就越严重。而原始的母系氏族社会时，也不过是女人生养持家、男人狩猎防卫罢了。

特权与阶级带给人的最大危机则是自我定位，其实本身也算不上什么原罪。只要对自身所在的阶层和位置有着清醒的认识，那么每一个阶层都有上下和睦、生活快乐的家庭。反过来，如果一味的抱怨、嫉恨甚至走上邪路，那么同样的，每一个阶层都有天天闹得家邻不安、鸡飞狗跳的家庭。

当然了，所谓的“阶层”不过是一个称呼，本质上只是一个有着类似职能、权势、财力、社会地位等的人群的集合体。

……

易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往大了说，整个易县县城不过占据了易州城的西南角，还不过是在州城护城河之外。而往小了说，整个外城也不过是个二十五里左右边长的一个正方形，而内城的边长更是只有十里左右。

而易州城最繁华的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四条大街，便是内城城墙之内的最大的“环线”。林德箭的家，便是在这条环线之外，内城城墙之内，偏僻而安静。

在林德箭一家静待儿子出世、奚家新任家主为家族事务焦头烂额的时候，易州城城东的外城的垃圾场大门处，来了一位一脸稚嫩的儒衫年轻人。不同于一般读书人的温良恭俭谦逊有礼，这个年轻人左手一把牛耳尖刀右手一袋熟浑鸡，找了一个干净些的高台站了上去，然后一脸傲娇地宣布：“想要以后天天有肉吃的过来报名！”

这个垃圾场是易州城最大的一个垃圾场，专门用来给城里四条大街上的商户们处理垃圾。垃圾场已经建成六十多年，周围的居民早已经搬完了，如今早已成为了烂人聚居处。原住户们留下来的几处破破烂烂的旧房子，原本官方也有安排人来容留“落难者”，不过后来眼见烂泥扶不上墙，便也逐渐放弃了，如今也各有各的新“主人”，至少算一处遮风挡雨的处所。

年轻人的手里的浑鸡很快凉了，却没有搭理他。能混到这里的人们，谁还不知道要想得到必将失去的道理。虽然只是烂命一条，但也没谁想死得不明不白。尤其现在又不是过年前后冷到麻木、饿到失智的那段时间，垃圾场里每天都有新鲜的“食物”送来。既然还活得下去，何必去卖命呢。

傲娇的年轻人尴尬地站了一炷香时间之后，收起尖刀插入刀鞘放入怀中，又提着布袋子围着几个靠着木桩、石柱的的烂人转了几圈后，只能无奈地挠挠头，准备离去。这时候，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你想让他们干什么。”虽是疑问的话语，却没有一点儿疑问的语气，冷漠而低沉。

年轻的儒装青年下意识地抽出尖刀，拎着的布袋却掉在了地上。这时候不远处几个原本一直眯着眼睛晒太阳的人，突然都睁开了眼睛，不过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年轻人回过头，看到了跟他说话的人。这是一个胡子拉碴的老人，头带一定破旧的狗皮帽子，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短衣旧袍，角上套着一双油腻腻的靴子，看起来好不邋遢。

年轻人自然专门来到这里，自然也是做过一番心理准备。重新收好尖刀捡起布袋，走到老人三步远的地方：“跟我走，可以天天吃肉。”

“跟你走，做什么。”

年轻人有些头疼，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要做什么。只是家里突然来了一个身份很高贵的人，父亲恭恭敬敬地接待之后，便对他下达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不过，总不能被一个烂人的给问住了。

“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脱离这个垃圾堆，过上更舒服的生活。当然了，以后我若是有什么需要，自然会让你们去办。”

“呵呵”，老人笑得狠轻蔑：“做什么，很重要。这些人烂在这里，总比出去为非作歹的好。看你的样子，大概也就是个跑腿的，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将来要他们干什么吧。”

“谁说了，我懒得问而已”，年轻人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能被扔到这里的人，有几个敢说自己是好人？说什么不愿意出去为非作歹，他们哪个不是烂赌成性，有几个没做过卖儿鬻女的烂事儿？跟我装什么清高。再说了，谁要我让他们为非作歹了？”

老人眯着眼睛盯着偏西的太阳，心中一抽一抽地疼。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只要自己愿意，总能让世界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这本是好事儿，但若无节制，却很容易害自己落入深渊。

“看你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确实不像是要做什么坏事的人。不过，你连自己做事的目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怎么肯定自己以后不会做坏事呢？年轻人，别被人当了枪使唤，还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以后若是醒悟过来，怕是要追悔莫及。”

这话的语气很像邻居家慈善的老人，让年轻人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难道在这烂人集中的地方，还会有好人在坐镇？他想起父亲的话：“暂时不要跟那些有屋子住的人打交道，那些人都是些狠茬子，在垃圾场里也是高层的存在，你这点儿水平还够不上。”

初听这话，他以为是穷凶极恶，所以心中戒备心很重，腰里的尖刀出鞘入鞘，都没有锁上刀簧。只是这会儿想来，莫非父亲所指不是心狠手辣，而是其他方面的凶残？年轻人想不明白。

面前的老人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里的人，归我管。不说清楚想要干什么，你一个也叫不走。”

年轻人倒也干脆，往前一步把手中布袋放在老人脚边，然后后退两步：“小子请教足下尊姓大名，改日再来拜访。”

老人挥挥手：“那就下次再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