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箭到州城的第二天就带着春芽丫头去了州城户籍处，给小丫头入了林家的户籍，正式改名为“林春芽”，然后顺便到衙门报了案。不过衙门出来个师爷听完春芽的说法却毫不在意，这没头没尾、没凶手、没受害人的，报什么案啊，净添乱。结果不出林德箭所料，不过是走这么一趟求个心安，也免得日后若有大案被发现让自家被人非议“知情不报”，徒增烦恼。

解决了这两件大事儿，林德箭又找来江心月，让他近段时间全权负责文墨店里的生意，报酬按销售额的三成来算，不过取消了常规工钱。江心月听了不恼反喜，拍着胸膛保证看好店里生意。然后他毫不耽误地回到家里，让春芽去奚家送信，看奚家能不能查出是什么人在门前行凶。

杂事安排妥当，林德箭就窝在家里查缺补漏，随时准备应对危机。而首先要做的是捋清事情经过，确定防范的重点。

根据春芽丫头的详细描述，正月十四那天下午有锦绣布行也就是易家的马车来家里“拜访”，时间选得有些诡异，这是其一。如果从这方面看，易家的那个年轻人需要好好调查一下，重点是他背后的人。不像是宗族里的修士走漏了风声，倒像是日常的串门或者打探消息？整体来看，易家似乎是个受害者。

唔，其实春芽丫头每次说起那个年轻人都有一些不自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也说得通。如果易家青年来只是为了找春芽，不太符合读书人的风格，尤其是找了一个不知所谓的马夫，敲门如催命。

但是，要是把正月十四到达家门前的马车看作自己一家人，那自己一家就危险了，这也是林德箭最大的担忧。门外埋伏着的一群弓箭手目标明确，直接把赶车的人射伤、捂嘴、禁锢、带走，分明是要拷打逼问出一些消息，而不是要自己的命。用弓箭手远程攻击而不是其他手段，这分明是惧怕自己的射击能力。从这点上考虑的话，基本可以排除掉奚家和西城易家——前者并不清楚自己的这手本事，后者有足够的能力换一种更轻松的办法。而且这两家人如果要在林家有所图谋，也是图谋小星星，不至于选在宅院门前动手。

而且把一个车把式射伤之后还专门带走，说明行凶之人并不认得自己，必然是受人指派而来。那么，指派之人是谁？

宋大志在穆唐村住过好几年，自己的箭术如何自然是早有耳闻；而高德舆前年在冬猎比赛中也见识过自己的马术、射技。而且自己还莫名其妙地中过一支流矢，不过是被自己随身的短刀给挡下了。当时因为另一名弓箭手也有负伤，所以只当是别人嫉妒高衙内请来的帮手太强所以偷袭，没有多想。那么如果当时自己腿部中箭受伤……务必要在州城里休养，没办法及时回家了。这时候宋、高二人的关心帮助就能促进三人关系更进一步，这十分符合宋大志看到象牙之后的各种过于热情的表现。

也就是说，宋大志希望通过拉近关系想办法获取象牙的消息，而高德舆偏向于动手审问，这也符合他们一商一官的身份。而自去年以来林德箭与这二人心有芥蒂，所以关系保持得不远不近，让他们按捺不住了。

所以这次出手的不是高德舆就是宋大志，甚至是二人连手而为。最大的可能是，宋大志接受了高德舆的想法，找来杀手、弓箭手埋伏自己，却抓错了人。

既然如此，那么下次来人最大的威胁还是弓箭手，其他人在林德箭的箭下几乎没有机会。而普通的弓箭手林德箭也不害怕，早年他跟一些猎人发生争执，多次思考过应对的办法。所以分析到这里后他不再多想其他，马上布置起了专门应对弓箭手“群殴”的奇思妙想：肉林大阵。

他找来一大堆两尺来长的木柴，劈成径长两到三寸的棒子，然后在院子里拉起了八尺左右高度的绳网，每隔两尺左右就像挂腊肉一样的坠着一根两尺左右、小腿粗细的棒子。吊着棒子的绳子长约一尺半，所以整体上看上去，将近二十平方丈的院子里密密麻麻地吊着一大片随机晃动的“木腊肉”，让人站起来碰得头疼，蹲下来看得眼晕，正是弓箭手的天敌。

过了十七新年就结束了，该热闹的地方重新热闹起来，偏僻的地方依然冷清。林德箭花了一天半时间做好了这个“肉林大阵”后，就静待着后续的攻击到来。

……

宋大志完了。

本名宋云志的他，因为小时候跟小伙伴们吹嘘自己的名字好，天生注定“壮志凌云”，被大哥宋云豪不喜，公开对外嘲讽他人小志大，却忘了自己只是个丫鬟生的贱种。后来宋云豪离开易州到京师去“开疆拓土”，他才有机会在州城的各种衙内、公子面前露面。后来又因在酒桌上自嘲地重提此事，慢慢被公子、少爷圈子接受了，不过也落了个“大志”的诨号。

于是他到各地收山货，都是自称宋大志。不仅是对自己的一层保护，也是在提醒自己曾经的耻辱。

他一直都想做出一番成绩，让那个鼻孔朝天的大哥看看。如果我宋大志能让宋家在京师立足，那他宋云豪就是比“贱种”还不如！

只是哪有那么容易……

直到他遇到那根完整的象牙。

他是认真研究过贵重山货的，尤其是宋云豪多次提及的象牙，在京师有多紧俏。

所以那天他拿到手里之后，观察得很仔细：确实是自然脱落的象牙，完整而温润。根部还有一丝丝如同渗进去一般的泥渍，分明是埋在土里很久了。

他想到了一个传说，象冢。

传说中，大象是比人类更早的文明，

他们拥有丰富的情感和极高的智商。

他们强大而知足，不争不抢。

他们独自、或结伴地行走在山谷、树林、小溪、草地上，

感受这世界的美丽风光。

他们温和而善良，懂得尊重死亡。

象冢，便是他们最终的归宿。没有人告诉他们具体在哪儿，但行将就木之际，每一头大象都知道这个最后的目的地。

而对于人类来说，那里不是死亡，而是宝藏。

林德箭肯定是发现了这个传说千年的宝藏！

宋大志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他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分享这个宝藏。

只是人心啊，只要有了欲望，就像千里之堤上出现了第一个蚁穴：只要自己不知清扫，堤坝终究会被毁掉，或早或晚。

就像如今的宋大志，眼睁睁地看着李敬岩死去，心慌意乱。

又被夫子的一句“祖传”补刀，终于崩溃。

儒袍夫子临走前留下了一句：“死人埋了，活人废了，院子烧了。至于你们这一堆，滚回你们的老鼠洞待着，别再让本座看到。”冲着躲在房间里的几个杀手说的。

死人好埋，院子好烧，只是这个“废”字如何理解？

几个杀手琢磨半天，确定“金主”目前崩溃的样子还达不到对方的要求，于是觉得按照“残废”的标准来执行。

所以，他是真的废了。

而当林德箭找来的时候，虽然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了致命危险，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