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再要撒谎已然晚矣。在郎兵的恐吓下,妹琴这个小娃娃已经说漏了口,他们已经得知李峥先前是在屋里熟睡的,突然就找不到人了。郎兵将佐一怒之下便捆绑了妹琴家人。
来瑱心道:“躲不过就不必再躲,那就承认是自己窝藏的李峥,也不牵累大家。”便对将佐说道:“我自打在羽林军中时就认得李峥,和他颇有些交情,那日在村口又偶遇故友,我便隐瞒了所有人把他藏在了村寨中。
先前,人是在村子里,那会儿你们一小队人马来搜人,村民们迫于我的凶狠所以不敢说话,等你们走了又是我叫醒他,让他逃得越远越好。总之窝藏逃犯是我来瑱一人所为,与这里所有人都无关。你们不要听那个鬼头厮胡吣。”
将佐头缠着斑斓花纹头巾,一支长长的翎插于头上,仰头看天,做出一副十分怪异的表情,道:“好得很!既然承认了逃犯曾在你们这里住过,你们又都是首领的农奴,按部落的规矩,胆敢包藏逃犯就是背叛首领,那就全部处斩。谁若是肯说出来李峥的下落,杀人的刀再停下来。你们听令!这里的人格杀勿论!”
五十多名部族兵纷纷拔出长刀,应了一声,便要挥刀屠人。
来瑱听闻将佐居然真的要举起屠刀杀人,脑子“蹭”地一下就懵了。他情知自己犯了致命错误,早知如此,自己根本不该放走李峥,即便李峥是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好人,即便他救了全村人的病,即便自己想原谅他,可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救他一人而牺牲村民们的性命。
“如果如果”,人生真的有很多如果,可每次论起“如果”时,往往错误已经发生了,甚至回过头来看当时选择的错误极其荒谬、低级、弱智、可恨,即便如此,每当要抉择之时却因种种原因又会懵懵的做出错误的决定。
比如来瑱,他放走李峥,只是因为心中抱有许多的“侥幸”,侥幸的认为只要李峥不在,村民们都三缄其口,郎兵或许会因为“鬼嫌弃”村的恶名而走开;
又或者自己可以想法瞒过郎兵,编造个谎言引他们去别处搜捕;再或者真出了事时,自己大丈夫既出横刀立马,一人承担罢了!
可偏偏就是这种侥幸心理使他忽略了郎兵将佐真会因为放走李峥而屠村。错误已然发生,无需多问合不合理,或许历史就是在各种不合理中拼凑而成的。
“慢着!”来瑱后悔晚矣,便大喝一声。在村民们哭号声中,兵士们悬刀在手。
“是不是我说了李峥下落,大家就可以不死?”来瑱道。
“嗯哼?”将佐阴阳怪气的一声。
陈唤儿盯着来瑱,欲言又止,虽然不希望来瑱供出李峥,可牵扯到几十号村民的性命,这就左右为难了。
事到如此,来瑱自认已经尽了力,便道:“其实李峥并未走远,他出了村子一路向南逃了,只藏在南边的山林里等挨到天明就会回来。这是真的!”
将佐点了点头,笑道:“就是说,还是逃走了?……既然逃走了,那么留下你们这些叛逆也没甚么用了。你们还愣着作甚,格杀勿论!”说罢手起刀落,一刀先斩了妹琴的阿爹。
登时,哭嚎尖叫声响动一片。
“狗娘养的!”来瑱怒喝一声,箭步而上,一眨眼间已跃到那名将佐马前,伸出右脚在马蹄上狠狠一端,只听“希聿聿”一声,那膘肥体壮的马惊叫着侧翻于地。
那名将佐没料到来瑱有如此手段,还不及反应,便随着马摔了出去,来瑱趁机扑上去,只一拳打在将佐头上,就手夺过长刀,那人中了铁拳,正晕乎乎失了主心,只感到刀光一闪,“呃!”了半声,硕大的头颅被削了下来。
正在挥刀砍杀村民的郎兵见将佐被来瑱杀了,各个惊慌失措,另一名头目见状,立即喝道:“将佐被杀,快把他拿下。”刀指来瑱,跃马而上。
来瑱已然夺刀在手,便使出十分本领与郎兵厮杀起来。
陈唤儿赶紧拽着阿爹往人群外躲,只是周围的百姓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包括鬼老七的小跟班阿永。围兵不断,刀光剑影,眼看是逃不出去了,惊慌下又见来瑱已被十几个兵团团围住,犹如困兽之斗。
“这可怎么办!”她心中焦急,此时鬼老七踏马而来,冲开人群,喊道:“还不跟了我?”
陈唤儿本生长在南夷之地,天生的倔强直脾气,对鬼老七啐道:“呸!猪狗不如的东西,休想。”
鬼老七闻听,怒道:“那别怪我行强了。”手起刀落,“飒!”快刀如风,唤儿的爹应声倒地,一命呜呼!
陈唤儿眼见惨剧,悲嚎道:“阿爹!阿爹!”
鬼老七道:“你给我过来。”不由分说,从马上一把拽起陈唤儿,将她揽上马背便要往外冲。饶是唤儿死命反抗,无奈鬼老七蛮力无穷,奈何不得半分。
倒在血泊中的郎兵将火把丢弃在地上,砍杀村民的郎兵趁机点燃了茅屋,一阵功夫遍地火起,而在烈火之中的是那一张张哭泣绝望的脸庞,和哭声戛然而止倒在血泊里的百姓。
“阿牛!阿牛!……”“妹琴!快跑,跑!”
“阿妈!你不要离开……”
村里的孩子们一个个倒在了火影里,血泊中。
来瑱使刀,凶煞无比,刀如匹练,命随影亡。只一阵拼杀,围拢他的郎兵各个惨呼倒地。他早已瞥见鬼老七挟了陈唤儿,大喝道:“鬼老七,休得猖狂。”便如旋风般紧追过去,步伐竟真要赛过马。
鬼老七深知来瑱本领,这便调转马头,想往村外躲避,哪里来及,来瑱身影一晃之间已经冲到跟前,鬼老七一手按住陈唤儿,另一手挥刀便砍,“铮”地一声,已和来瑱的刀对个正着,两刀击撞,火星四溅。
鬼老七毕竟也是大内羽林军的好手,仗着自己在马上,以高击低,便连续向来瑱劈出猛刀,来瑱奋力抵挡,登时刀片撞击的声音激荡起伏。
鬼老七觑准时机,一刀直劈对手天灵,来瑱见势,使出一招“缠刀”,挥刀抵挡间,腕力猛的以刚变柔,使得是个巧劲,鬼老七的刀就像被粘在来瑱刀上一样,来瑱顺势将刀一缠一绕,便将对手的刀卸了下来。
鬼老七惊呼:“不好。”只得将陈唤儿抛了出去,以使来瑱分心。
来瑱果然分心了,相对于杀鬼老七而言,救下唤儿更为重要,这便箭步飞出将陈唤儿揽在怀中。再看时,鬼老七已经拍马远去。
部族兵所来一共五十多人,已被来瑱杀了近一半,可就在混战中,这些兵已将全村老老小小几十号人屠杀殆尽。都说南蛮兵彪悍,一战下来,来瑱也是筋疲力尽,浑身是伤。
村子里遍地是火,有的房屋也被点燃了,浓烟滚滚,又给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染上了血腥的黑。
来嚼铁凶赫,剩下的蛮兵见领头将佐都被杀了,虽聚拢一起“嗷嗷”怪叫以刀逼近,却没有一个敢贸然上前与铁一般强悍的来瑱厮杀的。
来瑱护住陈唤儿,问了声:“你爹呢?”
陈唤儿呜呜咽咽,道:“死了。”
“唉!”来瑱叹了声,横刀在手,目光绕过缓步逼近的郎兵,只见他们身后横七竖八躺倒一片人,在妖异上蹿的黑烟中,那一个个凄惨的脸孔也在扭曲浮动着,尤其是躺在血泊中的孩子们,那种凄惨令人陡升绞肠之痛。
如果是来瑱一人,无论是力战抑或逃跑尚有余地,可眼下还要护住陈唤儿,这就进退不是了。二十几个彪悍的郎兵上来难以抵挡全部,只要有一个兵过来对付陈唤儿,大事去矣。
怎么办?正当来瑱为难时,陈唤儿却从他身后迈步而出,健步向前,愤然道:“你们杀了阿爹,我和你们拼了,我就是变成鬼也要克死你们。”
来瑱赶忙上前,一把拽住她,道:“你疯了!着死,快给我回来。”
“你怕死么?”陈唤儿呆呆地盯着来瑱,道,“人死不过变成鬼,有甚么好怕的,放开我,让我和他们拼了!”
“好。”来瑱大喝道,“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和他们拼了。”
陈唤儿冰霜般的面容上,渐渐露出了令人酸涩的笑,对着来瑱轻轻点了点头。
来瑱将刀横在胸前,怒对郎兵,喝道:“杀!……”
那些兵被他震天的一吼吓得倒退几步,屈身握刀,摆成半包围的形状。
“嗖”、“嗖”、“嗖”……
霍地!几支箭矢从后边射来。
“哎呀!”
“呃!”
伴随着郎兵的惨叫,瞬间倒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