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到办法。”他敲了栏杆一拳，声音低哑。

“想不到就想不到吧，多大的事呢。”巴特尔也靠在他边上，把他的肩膀一揽，拍了拍。“你要是能靠自己就解决这种问题，就不用进军队了，国家科学院等着你——当然，是搞研究的那个，不是被研究的。”

两个人遥望着沉下地平线的夕阳。

“真的像你表现得这么不在意吗？”

“怎么可能。”巴特尔笑了笑，“成为高10的飞行员对我来说意义巨大。不说别的，如果能成，不仅我能负担起乌兰的住院费用，还能匀出来一点给我舅舅。毕竟他照顾了我们兄妹这么多年，再怎么说也应该回报他。”

“抱歉。”洛天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结果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看看，又来了。”巴特尔有点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我都快要有种错觉，看着你就像是看到了我阿爸一样……不对，是我阿妈。”说着他自己笑了出来，“为孩子操碎了心，恨不得掏心掏肺卖血养家……嗯，说起来你还真的抽过了。”

洛天羽没想到得到了这么个评价，尴尬地摸摸头，“抱歉，我没体验过有父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有过那么几个很重视的朋友。毕业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现在你们是我能够长期相处下去的伙伴，而且我还是负有责任的那一个。而且我们的工作和人类不一样，是会死的。所以我自然就要尽可能想办法保护你们。”

“蜜蜜有没有和你说过她们家的事情？”巴特尔忽然问道。

“她不怎么愿意提，我也就不问了。怎么了？”

“她们俩的母亲死于……难产。父亲常年忙于生意，和她们相处的时间也算不上多。因为母亲去世的缘故，家人都不愿意见她们，所以她们在对家人的情感方面，和你是一样缺失的。你的出现填补了这一部分的空缺，所以她们很信任而且亲近你。”巴特尔慢慢说着，看得出他在谨慎地挑选用词。

这是洛天羽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以往偶尔提到田蜜的家庭，她总是避重就轻地一句话带过去。虽然他知道其中必然是有隐情，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所以她们俩的性格才都有两面性吗？

“但是我不一样。和你们相比，我经历过短暂但是完整的家庭生活。无论是作为队员，还是作为多两年人生经验的兄长，我都必须指出来，你的保护过度了。不管是考试的时候你给我们答案，还是野外生存的时候孤身一人去挑对方两队，还是这次你用自己的血和我们分享能力……”他认真地说，“虽然我也是这种过度保护的受益者，说这话有点没底气。不过从始至终我都觉得，你为我们做的付出都是情分，不是本分。即使没成功，我们依然感激你。”

“所以……别再说抱歉了。我们道德压力会很大的。”他最后笑着说道。

洛天羽不是一个转不过弯来的人，相反他一旦意识到问题存在的时候就会变得很理智。巴特尔说的在情在理，结合之前马千里和他的谈话，让他确实地开始对自己产生了一些反思。

但是眼下的这一关对于他们来说是个生死关，必须跨过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晚风开始带上了一丝凉气。洛天羽默默地思考着，脑子里回放着从白翎到来的那一天起所发生的各种事情。

第二遍回溯时，当他回忆到某个细节时，忽然眼前一亮。

“八哥，陪我做个实验。”

机库里的地勤已经完成了攻击机的维护工作，下班离开了。

“不报备就启动攻击机，这样不算违规吗？”巴特尔几乎是被洛天羽硬塞进了驾驶舱。虽然他一脸担忧，但还是按照洛天羽的要求戴好了头盔。

“只上电和同步，不启动引擎。鬼才看得出来。”洛天羽就蹲在舱口的登机架上，闭着眼睛看着巴特尔完成冷启动的程序，进入与攻击机同步的状态。

此刻他的同化者感应视角已经开启，在他的眼中，巴特尔正和整台攻击机的生物组件连接在一起，整台机体散发出健康悦目的绿色微光。他手边有一本地勤维护用的检查单，上面写有攻击机各部件维护流程。此刻检查单正翻到生物组件部分。

“尝试转动左手腕。”洛天羽下令。

在这个距离上，巴特尔的节点是可以看出完整的人体轮廓的。随着他的命令，巴特尔的左腕部肌肉微微波动了一下。

如果情况正常，机体的左腕部也应该对应地活动，而在他的视角看来，左腕部应该会出现一个回应波动。

但是没有。左腕部纹丝不动。

“尝试活动左上臂。”

“尝试活动右上臂。”

“尝试活动右手腕。”

他按照检查单上的组件列表一项一项划掉无响应的部位。

时间逐渐流逝，当时钟指向10的时候，幸运之神终于回应了他的努力。

“尝试向后活动左肩关节。”

一瞬间，机体的右腿微微向前一抬。整台机体向前倾斜，一下顶翻了登机梯，洛天羽重重的摔在地上。但是他丝毫不管不顾，只是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盯着攻击机，对着耳麦激动地说，“左肩关节，同样力度，向前活动！”

机体立即向后收回了腿，像根旗杆一般站的笔直。

“再试一次！左肩关节轻微力度，向后，随即向前！”

机体忠实地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神经信号映射的地址不对。一瞬间，这句话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如果因为某种原因，原本该去肩膀的信号被错误映射到了大腿部，而那些没有反应的信号，则是被映射去了不存在的地址？

如果这么解释，就可以说通了。

再来一些实例佐证吧。他这么想着，按下心里的激动，继续按照检查单测试下去。

当他们结束测试时，共找到了五个能够建立固定联系的点。

洛天羽一一做好记录，然后打开舱门将巴特尔拉了出来。

“去把她们俩带过来。我有些发现，但是还需要一些测试才能确认。现在田甜正在脆弱的时候，必须迅速给她一些希望。”他快速地对巴特尔道。

等巴特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回头看向机体。当他的视角扫过侧门的一瞬间，眼神立即顿住了。

“老实说，您这样做并不是一个教官的本分。”他沉声道。

“居然被你发现了，看来你本身的战斗素质也不比飞行技巧低嘛。”斯托罗娜从阴影中转了出来，带着好奇的眼光看着他，“我没有暴露在你视线里，也没有发出声音。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直觉。”洛天羽全身绷紧，警觉地盯着她。

“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秘密，这没关系。”斯托罗娜耸了耸肩，“这件事我没兴趣知道。”

她慢慢向洛天羽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像一只盯住了猎物的豹子。

“但是刚才的事情我实在不能不问。”她的目光忽然变得炽热起来，像是有火在燃烧一般。

“你们是在尝试直接用脑波控制生物组件吗？”

嗯？

洛天羽一怔，尝试？难道……她猜中了99%的事实，却判断错了最重要的1%？

汗从额头上渗了出来，他不知道这是她设下的语言陷阱，还是真的判断有误。

斯托罗娜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洛天羽心一横，顺着语焉不明地说了下去，“我们……遇到了一些问题。”

“这是当然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天赋。”斯托罗娜皱着眉头，问了一个让洛天羽脑袋瞬间空白的问题。

“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你们没有跟我提这方面的问题？找我来不就是要我教你们这个吗？”

这个意思难道是……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不能犹豫，不能多问，有再多问题都容后再想。

洛天羽一瞬间意识到这是个完美地将这件事圆过去的机会。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沮丧，“他们两个人好像对高10有些适应性问题，我有点担心这会让他们被退回去。”

“什么问题？”斯托罗娜在登机梯上坐了下来。

洛天羽和她说了一下巴特尔的状况。听完之后，她皱起了眉头，“听起来有点像R.D？”

见洛天羽一头雾水，她解释道，“映射障碍症。同化者飞行员中很少见的一种病。虽然听说过这种症状，实际见到还真是头一回。”

“有痊愈案例吗？”

“这病挺迷的，现在还找不到原因。有的过几天就自然痊愈了，有的一辈子就那样了。这种病的症状一般是身体对应的生物组件有的响应有的不响应，不过那是一般的飞行员。”说着她又掏出了小酒壶吨了一口，“至于我们能用脑波控制的飞行员本来数量就少，症状不一样也不奇怪。同化者的脑结构比人类复杂，得上的原因没人知道，好的原因也没人知道。”

“不过如果她们真的是这样，我建议你有个心理准备。”她轻轻晃着酒壶，斜着眼睛看着洛天羽。

“不过……居然一下四个啊。真是大手笔呢。”

这句话洛天羽没听明白，他疑惑地看着毛子姐。

“每一个能用脑波直接控制的飞行员在战区里都是顶梁柱。这种人才好几年才能发现一个，各大区空军都要打破头去抢的。现在活下来的都是大队长起步。她居然不声不响地找到四个，还打算编成一支小队？”

“这要是我们西北大区的司令员知道了估计都要拍桌子骂娘，太cyka奢侈了，哈哈哈！”她大笑起来。

洛天羽呵呵地陪笑着，紧绷的心态一下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