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车队里，一个步兵班正坐在卡车里，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随着车身的摆动左右摇晃。这里已经接近战区，所以士兵们都穿着辅助式外骨骼，武装都已经在胸前的挂架上就位。他们和其他的步兵不太一样，身挂的军衔是学兵。他们都是西南步兵学院步兵分队专业的学员，在这里进行实习。

“看看那些天上飞的，高来高去。”一个士兵抬着头看着天上呼啸而去的攻击机编队，啧啧酸道，“我们呢，就只能在地上慢慢爬，又热又慢。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有本事你被锤成狗头的时候别趴在地上喊人家来救你。”

“送命的活人家先干了，还不让人家爽一下。”车厢里的士兵们笑着回应。

“班长，你不是说你有个牛逼的朋友现在在当飞行员嘛。”又有人从车厢最里面伸出头来大声道，“你要不问问他来了这里没啊？”

班长瞪了他一眼，“跟我一届的，现在还是学员，来个屁。”

“真有这种朋友吗？”

“无中生友不可取啊班长。”

士兵们哄笑起来，班长干脆懒得理会他们，靠在车厢上看着攻击机编队消失在视线中。

“洛天羽这家伙，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默默想着，“打完这一仗，老子也算是参过战了，可以好好跟他吹吹。”

这个人自然就是杨不惑。第一年他们作为实习生，到西北前线呆了两个月。当时军方刚发动了一次攻势，拿回了曲河地区。原种生物像是毫不在意一样，一番敷衍的抵抗之后，孵化场直接拔起节足，在大批军队的保护下退向了林榆方向。

本来以为会遭遇对方的反扑，河曲防线一直处于高度警备。杨不惑在那黑白颠倒地值了一个月的夜哨，但是那段时间出奇地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他想混点吹逼资本的小愿望也就此破灭。

后来因为成绩出众，他考进了和空军联合设立的空中火力协调培训班，是目前这个连队里唯一一个拥有空地协调资格（实习）的人。所以他的外骨骼背后比别人多一套通讯模块，胸前也有陶瓷甲片防护。

这次他们被临时编入149山地师，和自北向南而来的32山地旅对西纳形成钳形攻势。他们负责主攻的军队已经在勐仑完成集结，预定于次日清晨发动进攻。而他们作为实习部队，不需要参与一线的进攻，主要负责主力军队经过后的残敌扫除任务。所以他们这一连队只配备了有限的装甲车辆，机动全靠卡车。

虽然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但恶劣的路况却让他们足足开了半天。直到午后，他们才进入江城县附近的集结区。这些地方都是两个月前西南攻势下收复的地区，没有平民，只有空置和毁损的房屋。这倒是方便了军队的驻扎，149师直接将指挥部设在了江城县政府楼里，野战机场，战地医院，03式火箭炮群都布置在了县城周边，而在更近的位置，而05式自行榴弹炮阵地也已经测算好了射击数据，进入待命状态。

杨不惑带着自己的班下了车，等候带队军官报完到之后，便随着其他人一起在临时驻地安顿下来。

虽然已经入夜，但装甲车辆的引擎声，攻击机的尖啸声，一刻也没有停息。

在江城县的野战机场，算上后面到来的洛天羽小队，已经停放了132团所属的一个担负制空任务的中队，一个担负突防任务的中队，再加上对地支援的洛天羽小队，共28架攻击机。

第一波次出击的制空攻击机已经整备完毕，机身上已经装好了近距离战斗用的自动步枪，对空导弹和格斗刀。第二波次的攻击机整备也已经进入尾声，地勤正在攻击机的两侧安装突防时防御地面防空火力用的等身高大型装甲片。当他们冲入敌方防空圈时，两侧的装甲片会通过背部的机械臂合拢在前方，保护住大部分机身。

洛天羽在机体旁看着地勤人员为自己的座机安装支援用730转管炮和蜂巢火箭模块，思索再三，还是拜托地勤为他带上了那把格斗用长刀。好在刀座不占用模块化系统的位置，否则忙得脚下生烟的地勤会不会一口拒绝还是两说。

“怎么，担心我们会放跑两只过来？”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洛天羽回头一看，是在山坡基地见过一面的那个少校军官。

“不，只是觉得带上安心一些。”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比较擅长接近战，没有这个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是实话，和斯托罗娜这种级别的强者对练，步枪和对空导弹都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有刀锋对刀锋的战斗，才能真正博到一线胜机。

“那你以后一定和我们一样是干制空了。”少校哈哈笑了起来，“那是我的座机，等明天出了任务回来，请你们吃云南特色烧烤。”说着向他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

洛天羽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架编号41250的攻击机。机体顶上有尖锐的梭型短波天线，是中队长机的配置。

“10个小时后开始作战，去好好休息一下吧。第一次上战场紧张是难免的，按训练的好好做，不要出错就行。”他勉励道。

“是。”洛天羽立正敬礼。

少校和他道了个别，向自己的攻击机走过去了。

解决了武器问题，洛天羽也往宿舍方向走回去。飞行员们相对陆军士兵来说，待遇稍微好点有限。他们不需要像大兵们一样挤帐篷，在距离机场不远处已经为他们收拾出来一排废弃的小平房，放了些行军床之类的物件。

田蜜正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便迎了上来。

“不睡吗？”洛天羽笑着问。

“等你回来。”田蜜眯着眼睛在他手心蹭了蹭，露出安心的神情。

洛天羽和她一起靠在墙边，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野战机场。地勤人员们喊叫着，跑动着，指挥着特种车辆将弹药和油料有序地填充进一排排钢铁猛兽的躯体里。而这些战场的猛兽们低伏着身躯，像是狩猎前的蛰伏。

“紧张吗？”洛天羽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还有十个小时就要开始了。”

“还好。其实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感。”田蜜俏皮地吐吐舌头，“我的性格就这样，大概得真的遇到敌人才能认真起来。”

“放心，万事有我。”

“又来了。”田蜜笑着在他头上点了一下，“这个时候你应该是一个队长，不是我的男朋友。”

“是是，教训的是。”洛天羽也露出了会意地笑，趁她不备在她耳畔轻轻啄了一下，“至少现在我还是。”

“呀！”没料到会被偷袭，田蜜一下跳了起来，脸红着在他腰间拧了一把，“都这时候了还闹。不跟你玩啦。”说着，她转身进了自己和田甜的房门。

“我要睡啦。你也早点睡啊。”她从门缝里给了他一个飞吻，轻轻地合上了门。

清晨六点，机场方向传来了攻击机引擎启动的声音。洛天羽起身从窗口望去，只见第一波次攻击机正在微明的天空中依次飞去，在空中编成四机队形，向西南方向已经肉眼可见的雾层之下飞去。

简单洗漱后，队员们穿戴好飞行服，在自己的攻击机内待命。按照计划，当制空权确保后，野战炮兵将进行火力准备，同时第二波次突防攻击机将投入战斗。火力准备结束后，陆军开始发起进攻，第三波次火力支援攻击机起飞并随同推进。

接近七点的时候，一连串尖啸声在炮兵阵地方向响起。03火箭炮群开始齐射，火箭弹像是天火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焰尾呼啸而去。这意味着第一波次攻击机群已经压制住防守的追猎者群，初步夺取了西双版纳州孵化场外围空域的制空权。

“哦哦哦好壮观！”田蜜还是老样子，在频道里咋咋呼呼。

在他们旁边，安装着等身高装甲板的攻击机中队开始起飞，同样向西南方向低空飞去。

即便戴着战术耳机，剧烈的炮声仍然毫不留情地灌进杨不惑的耳朵里。数个小时的夜行军后，他们已经到达了勐海前线。后方05自行炮群的射击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将远处的山头炸成一片焦黑。先前从更远的位置来的火箭弹受到了山头上布置的长棘阵列的阻击，大部分在空中被打爆。随后这些暴露了位置的阵列就被更多的155炮弹淹没在火海中。

一个中队的突防攻击机低空掠过他们头顶，消失在了山的对面。不多时，剧烈而连续的发射声和爆炸声就传了过来。

杨不惑捏紧了拳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再检查一遍已经检查过无数次的电台。

通讯频道、呼号信息、网格坐标位置、和敌人种类对应的火力申请表。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除了自己。他深刻地感受到这一刻身体传来的紧张感。心脏在快速跳动，呼吸短促而滞涩，握住枪的手心冒出了虚汗。好在有外骨骼的支撑，使他不至于被看出身体的颤抖。之前车里还在大声开着玩笑的士兵们都沉默着望着地面。

担任先锋的装甲军队开始沿着公路向前机动，过不多时，他们乘坐的运输车也开始移动。攻击机群的突防作战效果显著，直到他们抵达刚才被轰炸的山头后面，都没有遇见原种生物。

活着的原种生物。

地面上散布着被炸成肉碎的兵蜂尸体，制高点上的小型对地长棘阵列有的被榴弹炮直接命中，成为一团肉糜。有的骨骼结构被震得粉碎，失去了支撑，像果冻一般软软地瘫在地上。除了榴弹炮的弹坑之外，地面上还密布着30毫米口径穿甲弹打出来密密麻麻的深坑。

先头的装甲部队已经经过了这里，地面被无数条履带和轮胎压成一滩烂泥。

他们已经到达了预定的位置，士兵们纷纷下车，拉起散兵线向前走去。

“兵力这么少，看来它们的主力真的不在这里。”有个士兵想活跃一下气氛，笑道，“看来这次空军的活很轻松。”

没人回答他。杨不惑瞪了他一眼，沉默着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山洼里。

那里正燃烧着一具攻击机的残骸。

碎裂的防护装甲片散落在地面上，上面覆盖的反应装甲已经全数爆开。几条梭型带着尾翼的长棘贯穿了装甲板，直接扎穿了攻击机的座舱。机体灰色的涂装已经在火焰中烧成焦黑。人工肌肉组件被烧灼时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舱门没有开启，即使坠机时飞行员仍然幸存，现在也没有可能活下来了。

再向前，又是一架。

这架攻击机是第一波次的制空中队，和一只追猎者的残躯互相穿刺在一起。它的格斗刀斩开了追猎者的半边身体，而半截镰刀状断肢则扎穿机腹，引燃了推进器组的油路。机身上满是切痕，原本的编号已经烧得快要消失。

杨不惑看了眼打开的机舱，只见里面血迹斑驳，但没有人在。

“祝你好运。”他默默地在心里说，随即转身向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