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镗有意冷着韩绩一时半刻,所以,直到吃完了饭,收拾妥当,才让冉清流去叫他。
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心下惴惴的韩绩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等在诏狱,一经传唤,不敢怠慢,连忙就跟着冉清流到了别院来。
檐下照例摆着逍遥椅,韩绩被冉清流带着过来,冯镗半点儿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半躺着受了他一礼,对他说:“不用那么多礼,坐下说。”
冉清流不太情愿的搬了个圆凳给韩绩,韩绩谢过,坐了下来。
冯镗问他,“怎么样?近日诏狱的活儿还算是轻简吧?”
韩绩回答说:“自大人统管以来,诏狱内诸事渐渐顺遂。些许宵小之辈,不足挂齿。”
“不足挂齿就好。”冯镗半闭着眼,跟他念叨,“毛大人让我做司狱,但我这个人,是不会做官的。闲散惯了,没那个官儿命。我呢,是既不想惹到事,也不想事惹到我。所以,既然你有能力,那就能者多劳,替我把事情都理顺了,看好了。只要没什么大事出,那毛大人自然就高兴。毛大人高兴,我就高兴。我高兴了,自然也让你高兴。你说对吧?”
韩绩连忙答应,“是,大人教训得甚是,卑职定当竭力报效。”
他答完了,心中暗道:近日听闻他想要拿薛敏顶了我,果然是蜚语流言,不能轻信。这字句之间,不全都是信任的意思吗?何时有半点儿换人的意思表露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的就把眼神瞥向站在冯镗身侧的冉清流。
在韩绩看来,冉清流这个人,用句俗话来说,就是‘宰相门前七品官’。
虽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属意薛敏,但出于理智角度,韩绩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去惹他,也不提及薛敏的事情。以免在冯镗心中产生什么恶感,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急着回去吗?”
突然的声音把走神儿的韩绩吓了一跳,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冯镗正盯着他看。
冯镗见他回神,就又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你急着回去吗?”
韩绩笑笑回答,“哦,不,不急,大人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卑职就是。”
冯镗说:“咳,倒不是什么正经事!只是,我听说,自我上任以来,有不少人对我曾入的行当有些好奇,是不是这样啊?”
韩绩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此事肯定没有!卑职属下,绝没有人敢胡乱嚼这种舌根子。”
冯镗看起来却满不在乎,“这有什么?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你韩小旗难道就不好奇?不如,趁着今日无事,我给你测个字如何?”
韩绩心中顿时发痒,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顺势应下来。
冯镗坐直身子,对他说:“别那么慌啊!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也就是一时技痒。这样吧,就算算最简单的,家中状况,如何?我要是算得准了,你呢,替我办件事,当做卦金。我要是算得不准了,那就权当玩儿玩儿,大家都不要认真。怎么样?”
冯镗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韩绩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他为难地说:“大人,卑职……卑职不识字啊!”
冯镗笑笑,“不识字正好!字由心生,更能解意。你就随便说个字,我来给你测测。”
韩绩沉吟片刻,说:“那就quán吧。”
冯镗招呼过冉清流,在面前小桌上备了笔墨,随手写了几个quán字。问他,“你说的是哪一个?”
韩绩不认识字,只得随手点了一个‘全’字。
冯镗看看这个字,皱皱眉,顿时大摇其头。
韩绩见状诧异,问他说:“怎么?大人,不好吗?”
冯镗瞥他一眼,“好不好,你自己难道不知?”
韩绩顿时莫名其妙,“这……卑职怎么会知道?”
冯镗指指那字,对他说:“你看,你家原本是五口人,现如今,只剩下四口了。若我没有看错,一人新丧,还没有来得及入土。”
韩绩惊讶道:“没有这回事啊!”
“没有这回事?”冯镗又看了一眼那字,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就更为笃定了,“不,必有此事!我且问你,你今日几时到诏狱的?”
韩绩说道:“昨夜回来之后,卑职怕您传唤,便未敢归家。”
“这就对了!”冯镗说,“你家这个人,今日丑时未到就死了,家人难道都没有来跟你说一声?”
韩绩大惊失色,“怎么会突然死了?”
冯镗又看了那字一眼,摇头道:“缠绵病榻,无钱医治,故而身死。不过,这人死了对你而言不是好事吗?她死了,你可就是一家之主了啊!”
韩绩看冯镗的眼神顿时变得很是古怪,似是惊怕,似是恍然,又似是还藏着其他的情绪。
冯镗说:“韩绩啊,古人云,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你孝不孝的,总归与我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若是不忠,可就碍着我的事情了。我看你也不是很急着奔丧,那就只给你七天的假好了。你现在就回家去看看,若是家中尚好,我当面给你赔礼道歉。若是确实如我所言,那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还欠我一件事情,必须办到。一切,等你回来再说吧。”
韩绩心里头纷纷乱乱,连告辞的礼数都忘记了,匆匆退去。
看着他走时惊慌的样子,冯镗冷笑一声,把纸团起来扔在地下。
冉清流早已疑惑得不行,连忙问,“小师叔,您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觉得,像是真的?”
“原就是真的。”冯镗说,“你几时见过我拿这种事情作假?”
冉清流不信,“这个我知道!您刚刚问他这字的时候,他想得怕不是家人,而是权势吧。这全也未必是这个全,应当是权势的权才对。”
冯镗摇头咋舌,“我教了你这么久,怎么连这点儿事情都不明白?他又不识字,他知道权势的权怎么写吗?几个常用的字都在这儿,他选定的是这一个,那就是心意所向。更何况,谁说他刚刚想的是权势了?我都说了,诏狱里面的事情我都交给他去处断,他还愁什么权势?我说过给他测家中状况,他心中想着的,则必然是他家中最发愁的事情!话说回来,这事情,对他而言,也确实是值得他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