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的时代,寄信其实是一件费时费力极为麻烦的事情。不过,有些时候,信还是必须要写的。比如现在的冯镗,虽然极为不想和老头子有什么联系,但没办法,有件事情他得和老头子商量一下。
信很快就写好了,他不是喜欢在信里头长篇大论的那种人,晾干了字迹,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中,封缄妥当。
冉清流连忙接到手中,问他,“小师叔,要怎么寄出去?”
怎么寄出去?这真是个好问题。
冯镗想了想。
他身为官员,也可以用驿站假公济私。但他是锦衣卫总旗,执掌诏狱的司狱,说白了,皇帝养的众多鹰犬之一。他们这种人,最忌讳的就是和大臣有瓜葛。更何况,这封信是要送到北平燕王府的。和王爷瓜葛,那就更是不能被容忍的大错了。
思来想去,驿站肯定是不行。这么远的距离,莫说鸽子找不到路,再加上他本就不会玩儿鸽子,飞鸽传书也用不上。至于着人去办,他院里能差遣出去办事的总共就两个人,缺了哪一个都太惹眼了。
思来想去,他只得吩咐,“你去外面找去北平府的行商,给些银子,拜托带过去。”
冉清流出去办事,冯镗有些发愁的摆弄着手里头的笔。
托行商寄信,这是个比较费钱又不安全的寄信方式,冯镗有意隐瞒自己和北平府的联系,这个方式,可一不可再。如果要保证安全,最好还是找一个亲信的信差,但从外面招揽人手,难免会引起毛骧的警觉,太扎眼。
琢磨了许久,直到冉清流办事回来,冯镗都没有能够想出一个妥帖的办法,也只能是把这个难题暂时搁置下来。
接下去的几日,冯镗过得挺无趣,又开始过起了每日看书晒太阳的日子。转眼与韩绩约定的时间就到了,若不是冉清流盘算着日子,跟他提了一句,他怕是都要忘到脑后去。
想起了十日之约,他却不急着去检查韩绩的工作情况,反而朝冉清流要韩绩交上来的每日报告。出乎意料却又应当在意料之中的是,韩绩这次的报告竟然完成得很好。
冯镗仔细翻阅了十天的报告,对于纸面上的内容,他并不关心,左右不过是一些隔靴搔痒、无病呻吟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他关心的是上面的字迹,到底是谁写的,这个,对于他而言是相对重要的事情。
仔细把这些字的神骨记在脑海中,冯镗叫过来冉清流,吩咐道:“去告诉韩绩,下午,我要考察他的办事结果。五个小旗官必须都来,不能有一个缺席。”
“是。”冉清流答应一声,又问道,“您是要去诏狱那边吗?需要韩绩做什么准备?”
冯镗说:“不必,我不愿意去那边儿,血糊糊的,没得平添了晦气。到时候,叫他先过来,我自然告诉他要怎么检查。”
冉清流点头说:“是,我这就去跟他说。”
“哎,慢着!”冯镗叫了他一声。
冉清流连忙停住脚步,回头看冯镗,冯镗问他,“你有几日没跟薛敏联系过啦?”
冉清流低头盘算。
冯镗恨铁不成钢的打手边随手扔了个果子过去,正砸在他怀里,他忙不迭低头接住,满目无措。
冯镗说:“多呆一会儿再回来!韩绩那边传句话就是了,把薛敏拉到无人处,聊聊家常也好,多谈一会儿再回来。这么多时日不见面,有心人怕是都要觉得薛敏‘失宠’了呢!”
冉清流知道他提的还是要他给薛敏做‘靠山’的事情,万分不情愿接受这个任务,却又不敢违逆冯镗的意思,可怜巴巴看了冯镗一会儿,见冯镗不搭理他,只得垂头丧气的办事去。
冯镗看他走了,才抬起头来,嘴角挂上浅浅的笑容。
他已经发现了,很多事情,冉清流并不是做不好,而是根本不想做,没有动力去做。但身在此处,被自己牵累,冉清流势必早晚会被人发现是自己的软肋。
软肋这种东西,都知道是累赘,但是哪个人能没有呢?冯镗也只能让冉清流尽可能的多接触一些这些事情,多长进一些,起码有些自保的能力吧。
冉清流倒真是听话,这么一去,一直磨蹭到过了晌午才回来。午饭是于泓九烧的,冯镗对于饮食并不挑剔,有什么吃什么,也不怎么计较好坏。吃过了午饭,就躺在正屋檐下的逍遥椅上睡午觉。
冉清流是把人带齐了过来的,五个小旗官跟在他身后进了角门,眼见冯镗在休息,就没敢通禀。这一等就是两刻钟,冯镗悠悠醒转,冉清流才走上前。
“小师叔,人都到了。”
冯镗坐起身,朝着站在角门附近的小旗官们勾勾手指头,“都过来吧,就你们五个?我履任时日不短了,今日才算是见全了。有两位我认识,剩下的,介绍下自己吧,都叫什么名字?”
韩绩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一个身材较魁梧的小旗官躬身道:“卑职梁运兴,见过大人。”
“嗯。”冯镗点点头,指了指站在梁运兴身边的一个,问他,“你呢?”
那人回答说:“卑职杜冬林,见过大人!”
冯镗又点头,看向最后一个,那人自觉地行礼,回答说:“卑职李淮,见过大人。”
冯镗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扫了一圈,眼神最终落在韩绩身上,他说:“我看了你最近的报告,虽然尚未尽善尽美,但能做成这样也不错了。算你过关,之后就不用再写了。”
韩绩连忙说:“是,谢大人。其实,这都是大人教导得好!卑职也只是按照大人之前的教导细心做事,每日详细报告而已。”
“嗯,能听话,能尽心,这就不错。”冯镗对他表示肯定,目光越过他,落在梁运兴身上,“你字写得不错。”
几个人同时愣了下,韩绩眉头突然皱了皱,意识到在冯镗面前,连忙敛目,假作镇定,心里头却翻江倒海。冯镗把他的表情看在眼中,对着梁运兴微微笑着。
一时间,梁运兴是站出来也不好,不站出来也不好,场面一度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