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罪囚们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冯镗笑了笑,把玩味的目光投向了韩绩。
韩绩顿时慌了,他对着那一排罪囚,大骂道:“一群该死的混账!都聋了吗?大人问话,不知道要答吗?”
无话可说,却让他们如何回答呢?
冯镗眼看着韩绩就要当场发飙,才抬手拦了一下,吩咐说:“罢了,杜小旗,把这些人带下去吧,去带下一个监舍的过来。”
杜冬林连忙应是,下令叫罪囚们起身,照着原样排成一列,他带着这些列好队伍的罪囚回诏狱那边去。
冯镗走回阶上,韩绩追上前,站在台阶下对冯镗解释说:“大人息怒!这些罪囚,九成都是不识字的,没学过圣人之学,不懂规矩。卑职一定对他们严加教诫,保证他们再不敢犯这问话不答的错误。”
冯镗瞥他一眼,不屑地说:“他们没读过圣人之学,你就读过啦?他们不识字,你就识字啦?学规矩,需要懂这些吗?”
韩绩汗颜,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冯镗说:“我都说了嘛!你规矩交的不错。不答话也不怪他们,不知道就不说嘛,不说假话没什么错。不过,这个问题,我还真是很想知道。所以,你听着,诏狱里面所有的罪囚,凡是答不上这个问题的,还有答上了却不能让我满意的,一律从现在起,不给饭吃。”
韩绩答应说:“是,卑职遵命。只是不知,大人想饿他们几顿?”
“饿几顿?”冯镗用一种满是惊讶的眼神看着韩绩,“他们都想不出我给他们饭吃的理由,我又为什么要给他们饭吃?一日不知饿一日,十日不知饿十日。要是饿死了都不知,那就是活该饿死。”
韩绩顿时瞠目结舌。仔细想来,即便是问他这个问题,他也未必回答得出来吧?好在,冯镗看来今日是不打算为难他们这些狱卒的。
罪囚十人、十人的被带上来,又被带回去,期间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壮着胆子回答,却始终没有得到让冯镗满意的答案。
坐在逍遥椅上的冯镗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眼角余光扫了眼第七队跪地的罪囚,连问话都懒得了,给个眼神,示意冉清流替他问。
冉清流听了那么多遍早就背下来了,上前照着冯镗的原话说了一遍,隔了几瞬,下面响起了声音。
“回大人,小的知道。”
“嗯。”冯镗懒懒的应了一声,声音若有若无。
韩绩看了冯镗一眼,低声催促那罪囚,“快说!快说!”
罪囚低头跪着,回答说:“回大人,朝廷律法规定,凡罪囚贫寒不能自给者,日给仓米一升。大人应当遵从律法,所以,应当给小的粮食。”
“又一个跟我谈律法的。”冯镗笑笑,动动指头指挥冉清流,“跟他说,我怎么说来着?”
“是。”冉清流应一声,对那罪囚说:“大人说,你一个罪囚,还敢跟大人谈什么律法?既是知法犯法,那就更该死了!再者说,你可知诏狱是什么地方?不是教化改过之所,而是待死之地。你们在大人的眼里,早该是一群死人了。对死人,没什么律法可谈!”
冯镗说:“你听了?还有话说吗?没有就带下去……”
“慢着!”罪囚一听要被带下去就急了,连忙喊道,不自觉地跪着朝前面挪了半步。
杜冬林一见,眼神便是一厉。手向腰间一摸,抖出鞭子来,狠狠地一皮鞭抽在他身上。把他抽得一声惨嚎,杜冬林骂他道:“跪回去!没规矩的东西!惊了大人,要你的狗命!”
“哎……”冉清流嘴里刚出了个音儿,准备出口的话就被冯镗一脚踢回了肚子里。
他揉着被踢疼了的地方,转头委屈地看冯镗。
冯镗警示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许多言,朝着杜冬林摆摆手。
不远处,那罪囚丝毫不敢顶撞,强忍着疼跪起来,似是也知道,留给他说话的机会并不多,见杜冬林收了鞭子退后,连忙就说:“回大人的话,小的们干犯国法,罪该万死,可小的们活到如今,就说明都还不想死!大人若想小的们死,小的们断无生的机会。大人有此一问,也就是想留着小的们这条命了。所以,大人该给小的们一口吃的。”
“嗯?”这话倒是没人说过,冯镗直起身子,看向他,问他说:“那你说,我为什么会想留你这条命?”
是你,而不是你们。
罪囚犹豫了一瞬,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眼神定了定,回答说:“小的虽是罪囚,但有手艺,能为大人所用!”
冯镗盯着他看,许久许久不曾移开视线,久到那罪囚原本坚定的目光渐渐变得迷茫、畏惧,头一点点的重新底下,再不敢抬起。
冯镗忽然笑了一声,“这个先留下,其余的,带回去吧。”
罪囚猛然间抬头,眼神中爆出的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狂喜。
冯镗又半躺了回去,罪囚依旧被一队一队被带进来,但却没有再能让冯镗提起兴趣的人。等到所有的罪囚都在冯镗的眼前过了一遍之后,冯镗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对韩绩说道:“一会儿去街上找一家酒楼,定一桌好一点的酒菜。待会儿若是他还回得去,就赏给他吃。你们几个散了吧,该当值当值,该休息休息。这个人先撂在我这儿,晚一些,我再派人把他送回去。”
韩绩等人不敢有异议,唯唯诺诺的退下去。
冯镗来到罪囚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这个人自从被单独拎出来,就一直跪在一旁。时间不短了,但冯镗几次注意他,他却一动都没有动过。即便是此时冯镗走到他的面前,冯镗很确定,这小子绝对已经注意到自己走到他面前了,却依旧没有动。
这是不正常的情况!即便他跪的很好,但这种情况下,人总会不自觉地微调自己的姿势,以求表现得更好,更完美。但这罪囚没有,也就说明,他一直把神经绷紧着,根本没有敢懈怠放松过哪怕片刻,而且对自己的恭敬姿势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