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良的话,一点都不让冯镗意外。
冯镗也很相信,面前的这个老头儿,是的的确确可以说到做到的。
不过,能全一人全一人,能活一命算一命,不论怎样,陈涛对戴良忠诚于前朝的那股子热忱还是有些惺惺相惜的,虽然明知劝不住他,难以保全他的性命,却终究并不希望他就此绝后。
“其实,没有人要您低头。”冯镗说,“我明白,人各有志,多说无益。您进了诏狱,犯得是钦案。不低头认罪,就早晚要该当一死。这个,我扪心自问,救不了您。但是,您仔细地想一想,您一个人死了,子孙何辜?他们还年轻,有的还很小,您真的忍心让他们也跟您一起死?陛下是可以下这个决心的,可是您呢?先生,稚子何辜啊!”
戴良说:“可是,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冯镗摇头,“先生如果信得过,我可以帮您。”
“哦?”戴良挑了下眉毛,面露疑惑。
冯镗说:“我知道,劝不动您,您的气节,足够做晚辈的高山仰止。从一开始,我也没打算劝您低头。但是,临死前,我可以安排,让您的子孙进京,见您最后一面。我的条件是,您要答应,允许您的子孙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是否入仕朝廷。”
“这不可能!”戴良怒目喝道,“老夫既已成仁,他们又怎能附逆?这岂不是让天下人看我戴家笑话?”
冯镗说:“非也!先生可知三国故事?”
戴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回答说:“自然知道。”
冯镗说:“既然如此,先生当知黄权、黄崇父子的故事?”
戴良也是精通史册,顿时就明白了冯镗的意思。
黄权本是蜀汉臣子,后因故被刘备逼走,转投曹魏。当时他的妻儿尚且留在蜀汉,被妥善照顾。后来,黄权辅佐曹魏君主,得享善终。可他的儿子黄崇则一直辅佐后主刘禅,最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父子各为其主,都是英雄人物。
冯镗就是借着这个故事告诉戴良,这个‘各为其主,同为佳话’的道理。
戴良果然犹豫了,“你……让老夫考虑一下。”
冯镗大度的答应,“好!先生慢慢考虑。”
等到送走了戴良,冯镗让冉清流把吴越叫了过来。
冯镗问吴越,“我听说,关枭的人在京城开了个茶楼?上次让你送的信,是通过那个渠道送出去的吧?”
“是。”吴越回答,“按您的吩咐,嘱咐了茶楼的人派专线送出。近日听茶楼传回话来,说是那边接信之后,帮忙建起了沿途的信站。还有,浙江那边派人传话,想问您,是否与北面的那位,有关系?”
冯镗瞥了他一眼。
吴越连忙低下头去,“小人多嘴了。”
冯镗收回目光,随手摆弄了两下面前的茶杯,“哦,那倒没有。对你,我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是个孤儿,这你知道?”
“是,小人知道。”冯镗是孤儿这件事情,当初抓冯兆先的时候,当众提起过,起码对吴越而言,已经不算是秘密。
冯镗说:“那你该知道,我是寺庙里长大的。苏州嘉定的留光寺,我家老头儿当时是那里的住持,收了我做衣钵传人。去年,先皇后宾天,陛下选派了一些法师服侍诸王。我家老头儿跟随燕王殿下北上,把我留在了京城。”
吴越听着这番话,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
冯镗的这些事情,必然是事属机密。告知他,一方面是表示信任,另一方面也是表示警告。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知道得越多,命也就越短。所以,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知道。但他也清楚,他没得选择。
冯镗看向他,“你紧张什么?”
吴越躬身低头,“小人……小人只是没想到,爷的背景竟然如此深厚。”
冯镗笑笑,“跟个僧人有关系,也算背景深厚?难不成,会念几段经就能成什么事情吗?”
吴越心道:当然不是如此!可就凭你特意提起燕王殿下,背景就绝不会浅。
见吴越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冯镗心中满意,嘴上却不说,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冯镗问,“刚刚那个戴良你看到了?”
吴越回答,“是,小人看到了。”
冯镗说:“传信回浙江,让那边给我找到他的家人。我听说,他是浦江建溪人,应该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找到了,把人给我妥妥当当的送来京城。跟他们说,戴良要死了,让他们来给老人家送终。”
吴越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冉清流走上前来,“小师叔,您是要救戴良的儿孙吗?”
冯镗说:“你一开口,我还以为你是要给戴良求情的。”
冉清流说:“哪有那么夸张?我既然知道错了,就不会再干涉您的决定。心中即便如此作想,也不会说出来干扰您的判断的。”
“哟,不错。”冯镗点点头,“这么说来,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让你改观如此之大的宋姑娘,多多了解她一下了。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你像是一夜之间就变好了似的。”
冉清流被他戏弄,别过头去。
冯镗笑笑,“好了,好了。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难道愿意看人家满门抄斩吗?这事情若是不经我的手,我不会多管闲事。但既然落在我手上了,我就不能袖手旁观。多个朋友还多条路呢!你说是吧?能帮得了别人,又不给自己惹祸,何乐而不为呢?对了,于泓九最近都做些什么呢?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了?”
冉清流说:“整日就洒扫庭院、做做饭,没什么好说的啊!也就是他那个小侄子,实在是胡闹得很!家中没人约束得了,整日在外面惹事,怕是要学坏的。”
“那咱倒是管不了了。”冯镗说:“人家家中自有尊长,孩子还是要人家自己教导才是。若是于泓九有什么困难,看在他做事勤勉的份儿上,倒是可以帮上一帮。若是他家人有什么困难……那还是算了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管得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