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下与守军僵持的林潇云见包围圈收缩,也便知道兰致那边的战事稳住了,剩下的便是集中主力解决那被围困的数万肃甄骑兵了。
勒过马,林潇云留下安字营的两千骑兵于城门前周旋,自己则又领三千欲杀入包围圈内,与房奎和安书武一同解决被围的肃甄铁骑。
然而,只是回头的一瞥,正欲策马而去的林潇云却愣在了洛阳城下。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沉沉击了一下,那种愕然与沉重并存的感觉让他再度回过头,看向洛阳城墙,去确认刚才那一眼是否只是幻像而已。
城墙上早已被挂满了晋人百姓的尸骨,凄惨而又哀凉,可真正令林潇云心中为之一怔的,却是洛阳城门正上方的那具尸骸。
那是一具被单独挂在城门之上的尸骨,发髻十分散乱,面容黄瘦不堪,一身灰黑的宽袖长服在空中飘摇,胸口风干的血迹染黑了一大片衣襟,左右数丈之内没有任何血迹和百姓遗骸,似乎是肃甄仪有意为之,为的是让那具尸骨更加显眼。
祖顾可能看不出,叶凌也可能注意不到,但林潇云一眼就知道了其中的缘由。
因为那具尸骸、那副枯槁的面容,正是牙山顶的那名信人!
林潇云心一沉,也自然明白了一些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那天牙山顶,对方的一句话:“我是晋人!不是鲜卑臣子!”
……
只是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林潇云只能长舒一口气,再度回望了一眼秋风中的那具骸骨,驾马领着身后的众骑兵将士向着包围圈内杀去。
“嗡嗡——嗡——嗡——”
林潇云驾马领着众将士还没有进入包围圈内,洛阳城楼上却响起了极其低沉而又长鸣的号角之音。
不仅是林潇云,此刻洛阳城下的所有五营军将士都能清晰的听见这响彻整个洛阳的号角声。
兰致刚放下的心旋即又紧紧揪了起来,他眉头紧皱,不安的看向北方,房奎亦是有些莫名,斩杀一名胡寇后,转过头,望向了城墙的方向。
叶凌和祖顾此刻已经汇合,开始清理刚刚的厮杀战场,听到城楼的长号声,难免心生诧异,但此刻正处于洛阳城墙西面的他们,却似乎听到了那掩盖在号角声音之中的一丝杂音。
“敌人援军!敌人援军!”
一名祖字营的探子在号角声中,骑着快马从洛阳城的北方飞似的向着城墙边下的祖顾而来,还没停马,便即刻跳了下来,浑身血迹的跌倒在祖顾面前。
祖顾和叶凌两人见如此状况,都惊出一身冷汗,覃南速速上前将那名士兵扶起,焦急的道:“状况如何?”
“敌人步骑两万!从邺城方向而来!一路势不可挡!我军北方所有防线均被突破,伤亡惨重!吴校尉、李督尉都已重伤而退!”那名士兵带着哭腔大声疾呼着。
祖顾听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脊梁骨一股寒意传来,眼神即刻严峻起来,眉头也紧紧拧成一堆,而覃南也顿时怔在那,满脸惊愕,面容惨白。
祖字营在洛阳城北布置的防线有五千人,而守将吴宇和李汕也不是平庸之辈,为何会到如此地步!
祖顾想不明白,但他知道,此刻,洛阳之战的形势正在急转直下,必须要将这一情况即刻通知于战场上的各营主偏将知晓。
他看了一眼叶凌,叶凌也是一眼的惊异与错愕,但没有多少时间了。
祖顾开口道:“叶公,我等现在需要即刻将这一情况告知各营,你我现在兵力有限,与大军汇合才是眼下之急!”
叶凌听祖顾说完,先是愣了一下,才连连点头道:“有理,请祖将军速速同我回军吧!”
说完,两人不再多话,差遣数名骑兵先行去往城南禀告情况后,在嗡鸣的号角声中,祖顾和叶凌领着身后的将士搭载战车,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城南的各营疾驰而去。
祖顾就近找到了林潇云,他有自己的判断。
现今,八万步卒围困肃甄部两万骑兵已相当费力,决不能再抽调步卒组织防线。
而房奎和安书武需要配合步兵围剿包围圈内的骑兵,也难以分兵,当下能阻挡对方、拖延时间的,只有自己身后的这数百步卒,和林潇云麾下这尚未进入圈内的数千骑兵。
“易丞!敌人援兵赶到!北方防线已破!当下只有你我尚有余力拦截!”祖顾从战车上跳下,拦在了正准备领兵进入包围圈内的林潇云。
“什么?”林潇云也是惊了一下,因为他没有想到,北方的防线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突破了。
但他很快他便稳住了心绪,稍一思索,答到:“只能这样了!”
说罢,看向了正将战车停于他马前的叶凌,接着道:“结阵防御,战车难以施展,还请叶公速速增援房将军和安将军他们!”
叶凌看了一眼洛阳城楼,那长鸣的号角之声仍然未息,这才回头看向了林潇云,点点头道:“嗯!如此,那老夫就先去了!各位保重!”
说着,冲着祖顾和林潇云两人抱拳行一礼,扬起马鞭,重新率领身后的战车阵冲入圈内。
因为兵力不占优势,所以祖顾和林潇云两人决定就地防守,以余留的三千骑兵周旋,加之近千精锐步兵掩护,亦能有所作为,而最重要的,是两人同为六剑之“仕”,赤炼加紫泰,足够牵制对手了!
“易丞!我们俩有长久没有并肩作战过了呢!”祖顾看向一旁的林潇云,有些调侃的道。
“祖将军说得没错!有四年多了吧!上次是凌湘军进攻洛阳之时,而如今却又是攻打洛阳,真是天意啊!”林潇云说着笑了起来,这一说法也让祖顾、覃南和邵为都笑出声来。
“哈哈哈!”四人豪放的笑声,也一扫众将士刚刚一场大战后心里的阴霾,有些原凌湘军的老将也跟着笑了起来,似乎早已忘了即将迎面而来的是一支有着两万之众的鲜卑铁骑,也忘了北方阵线被悉数突破所带来的震慑。
众将士心中没有胆怯和惧怕,有的只是战场热血和杀敌渴望,因为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两人,统领诸军的正是五营军中众将之首,亦是曾经横扫蜀地中原,兵指洛阳王城的最强组合——祖之赤炼和林之紫泰!
“看来,洛阳是真和我们过意不去!”
“我看也是!哈哈哈……”
众人正调侃着,林潇云却缓缓皱起了眉头,眼睛渐渐望向了北方,也慢慢敛起笑脸,最后,沉沉的道一句:“来了!”
祖顾也脸色严肃起来,点点头,道:“嗯,来了……”
“众将士!上马!!!”林潇云一声大喝,率先骑上战马,做好了迎战准备。
祖顾亦回头对着身后的祖字营将士疾声命令道:“布阵!”
各将都已就位,而众人的心也即刻悬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北方,只听见撼动山河的马蹄声渐渐盖过了自己的心跳,从天际席卷而来,一股黑色的洪流也徐徐涌入了所有人的眼帘,盖过了荒莽大地,毫无阻拦的扑向洛阳城而来。
黑色的战旗随风涌动,领头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黑色铠甲、肩披黑色战袍的将军。
那人身材健硕,一头的黑发从战盔底下散出,被风向后拉扯的起起伏伏,并随着马的步子而上下飘舞。
一杆精致铜柄长枪亦是十分显眼,长十尺有余,黑色长缨顺风化作一团,此时已是握在手中,枪刃闪耀着寒光。
然而,对于那名鲜卑将军,没人知道他的容貌年龄,甚至连性别都难以得知,因为,他的战盔下赫然是一面铁制的面具,表情狰狞,独留两个眼孔,却也让人探不明其中到底是何种眼神。
马蹄越踏越近,已经进入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覃南没有迟疑,手一挥,大喝一声:“弓箭手!放箭!!!”
刹那间,千余支箭矢穿出烟尘,直直向着对方的军阵飞去。
然而,敌方的人群中,那领头将军的侧后方,同样一名身着黑色铠甲的年轻军士,却即刻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这一突然举动被敏锐的林潇云和祖顾同时察觉了。
长剑本身在鲜卑骑兵手中就已相当少见,更何况这并不是一把普通模样的佩剑,剑长几近四尺,笔直方正,通身墨黑,除了剑身上有几缕曲折淡金色的纹路之外,别无其他任何修饰。
那名鲜卑军士对着前方上空一挥手中长剑,刹那间,却只见一道乳白透明的长长气浪腾空而起,风驰一般,迎面飞向了正急急下坠的密集箭雨。
在那气浪与遮天蔽日的箭矢接触交汇的一瞬间,所有箭矢似乎都被什么弹开了一般,方向骤变,力道尽失,向着四面八方飞散而去,虽然也有几支还是落到了鲜卑军阵之中,但已然没了丝毫作用。
祖顾和林潇云都惊住了,身旁的覃南见状亦是目瞪口呆,而邵为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甚至连出战的命令都怠慢了。
“那是……”林潇云骑在马上,他显然知道一些,但因为实在难以相信,看着祖顾,竟半天没有说出那几个字。
祖顾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知道此刻决不能出任何乱子,最后,只得长舒一口气,迅速令自己有些波澜的心绪平静了下来,这才缓缓的开口道:
“没错,墨执剑!看来,棋逢对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