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柟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弱冠军士的反应,比刚才那名甲士快出太多。
收剑,侧身,出手,一掌便击掉了手中的匕首,然后,再紧握着她的手臂,一拉,一推,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身处车舆之内,而喉间则完全被对方的剑锋抵住了。
“切莫逼我!”
兰致声音冷彻,似雪冬的冰棱一般刺人心窝,手中的剑没有丝毫晃动,锋刃稳稳停在对方的喉前一寸。
司马柟拉下眼脸,看了一眼身前的寒光利刃,贝齿紧咬红唇,似乎仍然心有不甘,极不规律的喘着粗气,良久后,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司马柟将手慢慢伸向了后方,而这一举动,自然没能逃过兰致的双眼,剑刃上扬,再度进逼,示意对方别再心存妄想。
但司马柟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只是从侧腰间取下一枚玉环,上呈至兰致身前。
兰致犹疑的看了一眼,警惕的接了过来,握在手中,质地圆润,且色泽醇厚,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玉,而玉环上,还有精细雕刻的四个蚊蚁小字:“晋长沙府”。
据此可见,对方的话语并不假,眼前这名貌美女子,的确是长沙王的掌上明珠——平阳郡主。
兰致将玉环收于怀中,然后,收剑入鞘,再冷冷道一句:
“起身跟我走!”
司马柟见对方收下坠玉,又说出如此言语,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紧绷的弦也算是稍稍松了下来。
只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她并没有看清,兰致那双隐于战盔之内的双眼,在漫天阴雨中,仍旧冷若冰霜。
或许是觉得,眼前的这名弱冠甲士已被自己收买了,司马柟也不禁开始端起了郡主的架子,慢悠悠的将身子探出车架后,见外面依然是大雨倾盆,于是,便又悻悻缩了回去。
兰致见罢,亦不多言,取过剑士身上的蓑衣,和御者的斗笠,回至车架前,不由分说,一股脑全扔进了车舆内。
片刻后,司马柟才顶着斗笠,披着蓑衣,有些怨气的从车舆内,掀开帘幕,走入雨中。
芦苇编制的斗笠十分老旧,破损不堪,且肮脏得有些发黑,但戴在司马柟头上,却与那白净柔美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而更衬托出那容颜的倾国倾世。
薄薄的轻纱衣裳,被雨水微微沾湿,有些紧密的贴在白皙的玉体之上,宽大的蓑衣也并不合身,圆圆罩着,里面却留出广阔的空间,使得原本妙曼多姿的身材更显得婀娜。
但兰致并没有正眼瞧司马柟,只是静静的转身离开,随后牵来了战马。
而司马柟见对方如此举动,却似乎是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那一想法,不禁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就连看向兰致的眼神,都变得鄙夷轻蔑。
“上马!”
兰致早已察觉到了司马柟神情的微妙变化,但却丝毫没放在心上,也不明说,只是一如既往,淡然一句。
战马有些健壮,身子娇弱的司马柟费了好大气力,才稳稳坐在了高高的马背上,然后,不满的俯视着眼前这位弱冠甲士,神色恼怒,好似对方不扶自己上马,是莫大的不敬一般。
兰致没去理会对方那刺人的眼神,见少女已经坐稳,便牵起缰绳,领着马背上的司马柟,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原本还神色傲慢的司马柟,却在战马踏出几步后,心神顿时慌乱了,满是不安的质问道:“这是要去哪?不是送我回父王那吗?”
这下,倒是轮到兰致淡然一笑,道:“回巴中!我可没说要送你回去!”
“你......你!”司马柟又气又恼,娇弱的身躯一阵颤抖,随后焦虑和恐惧齐齐浮上脸庞,带着哭腔,命令似的道:“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
兰致依然牵着缰绳,稳健的向前迈着步伐,而司马柟则想跳下身去,可低头一看高度,又退却了,最后只得在马背上左右摇晃,扭来扭去。
“在马上便老实一些!若是摔伤,没人照料你!”
兰致回过头来,十分威严的瞪了一眼马上的司马柟,厉声一喝,便将对方彻底怔住了,那语气,就像是一位驰骋沙场的老将训斥新卒一般,令人尊崇且震撼,也使得司马柟瞬间老实下来,不再挣扎了。
司马柟只觉心中委屈,可又不敢开口,这样的情感,还是她以前从没有体会过的,因为,包括父王在内,还没人敢以这样的语调口吻和自己说话。
可司马柟仍不肯放弃,待自己心绪平复下来后,便看向前面牵着缰绳的弱冠甲士,不住的上下打量,随后,黝黑闪亮的眼珠又左右来回几遭,一丝得意的笑又浮现上了脸庞。
“看你年纪,也最多不过是一个下层军士吧!既然刚入伙没多久,何必如此忠心?”
司马柟将头偏向一边,故意不看前方的甲士,实则时时侧目,瞥一眼对方的反应。
“凌湘叛军迟早会被朝廷剿灭,到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一名小军士,又如何能免去一死?还不如现在放我回去,我也能求父王网开一面,饶你不死,且还能保你荣华富贵,岂不划算?”
只是,前方那弱冠甲士,始终迈步向前,未曾回过头来,也使得司马柟完全不知,对方的神情究竟有何变化,只得憋一口愤气,接着道:
“就算你把我抓回去又怎样?功劳还不都是上层司属的,与你何干?而且,想必连你的将军都不敢拿我怎么样,最后还是得放我回去,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呢?”
司马柟还在絮絮叨叨,极力规劝,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竟没注意到从道旁伸出的一大簇树枝。
粗壮的树枝扫在蓑衣上,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令司马柟原本就娇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向着马背一侧栽下身去。
司马柟下意识的紧闭双眼,惊呼声还没叫出口,却只觉身体一轻,并没有那种摔落在地的疼痛感传来,反而是一种被托举而起的温厚感。
下意识的睁开秀目,却只见一双冷峻的双眼正俯视着自己,而脸庞贴着冰寒的盔甲也让她瞬间意识到,自己此刻没有落地,而是躺在了甲士的怀中......
司马柟反应过来,小脸一红,正欲伸手去推开对方,可又只觉双腿一沉,两只脚重重踩在了地上,稍加摇晃,自己也在对方怀中平稳的站在了地面之上。
还没等她出手,甲士已经松开臂膀,后退一步,与自己隔开了距离。
司马柟还在为刚才的意外胆战心惊,但眼前的这弱冠甲士,却不多言,只是静静的等司马柟平复下来后,才又淡然一句:
“上马!”
命令一般的语气,沉稳而又镇静,就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本来自己就心有余悸,听闻这样一句,司马柟刚要发作,可抬眼一看对方的眼神,却又没了底气,只得红着脸,悻悻迈开步,准备攀上战马。
而这次,甲士没有坐视不理,而是搀扶着自己,稳稳上了战马之后,方才又重新牵起缰绳,继续向前,不再回头,司马柟见此情形,也有些傲娇的轻哼一声,将头扭向一旁。
经历了刚才的一番波折,司马柟好似也忘了继续劝诫了事了,于是,两人之间便归于沉默。
因为刚经历过一场暴雨,一路也算坎坷,在涉过险要溪谷的时候,兰致会用手里未出鞘的剑牵着马背上的司马柟,好让她更加安全,除此之外,便丝毫不再去理会对方。
而司马柟想着刚才的一幕幕,看着前面这尊如木头般的甲士,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回城的路途遥远,待到夜幕降临时,兰致便只好找到一处荒废草舍,作为今夜的留宿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