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冷冽,夜风微寒。
官道一头,白袍飘扬,战马疾行似风。
山坡一侧,黑甲幽暗,弯刀寒芒如雪。
那双隐藏于铁面之下的眼睛,此刻看往何处,又究竟在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但这个时候张老九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纵然前方有万军阻隔,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尽快赶回济阳!
此刻的林潇云还有微弱的呼吸,或许仍然有希望救回来,但若在路上多耽误哪怕是一息的时间,事就有可能变得再也无法挽回。
所以,即便他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发现了对面山坡上的异常,但他仍然毫不犹豫的奋力驱使着战马,一路前奔,同时一手向后固定住林潇云的体,一手拔出了腰间佩剑,警示着后的所有林字营将士,做好杀敌准备。
在张老九和虞青的引领下,五百白袍骑兵手持长槊,拔出利剑,在银白的月色下,如同一股勇往无前的激流,沿着官道,向前冲去。
他们明知前方有埋伏,明知道前方是死地,但就算如此,他们也毫不畏惧,他们要用自己的刀剑,劈开一道裂口,杀出一条通往济阳的血路。
山头上,数千支闪着幽光的箭矢,已经搭在了拉满弦的长弓下,寒芒所指,正是山下迎面驰来的五百白袍骑士。
“放箭!”
鲜卑口音的命令响起,数千支寒芒离弦而出,盖过夜空中的月色,带着箭尾羽翎摩擦空气的呼鸣声,向着官道上的林字营将士倾泻而来。
一时间,无数刀剑挡开箭矢的撞击声响起,战马嘶鸣着栽倒在地,许多将士仅仅只发出一声惨哼声后,便从马背上落下,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冲在最前方的张老九挥剑挡开数支箭矢后,转头看了看旁的虞青,见对方也安然无恙,这才稍稍宽了一下心,然而,他正眼看向前方的山坡,就知道,等待他们的,绝对还有一波箭雨!
“再放!”
鲜卑人的命令再度响起,密密麻麻的箭矢飞上夜空之后,又向着速度不减的林字营将士铺天盖地袭来。
张老九奋力挥舞着手里的长剑,可奈何还是有一支箭矢迎面洞穿了他的左肩。
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传来,张老九的衣襟以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红,但他依然咬着牙,左臂丝毫未动,向后牢牢固定着林潇云的体。
后方传来的马蹄嘶鸣声和将士们倒地的声音,虽然令他痛苦万分,但他血红的双眼依然紧紧盯着前方,盯着远方的出路。
而虞青也是在边护卫的保护下,才仅仅只被箭矢擦伤了胳膊,逃过一劫。
这个时候,他们后仅仅只剩下不到三百的将士了,两波密集的箭雨之后,这五百骑兵已经损失近半,而那座埋伏着肃甄骑兵的山坡就在眼前......
山坡上很快响起了如雨点般密集的马蹄声,战马疾驰卷起的尘沙很快盖过月色,数千黑色铁骑,如同洪流一般冲下山岗,向着官道上仅仅余下的三百白袍将士平推而去。
张老九看着迎面压来的黑色铁流,怒目圆睁,头也不回的对旁的虞青道:“虞偏尉,等会跟在我后,我来杀开一条血路!”
虞青看着张老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老九是凌湘军的旧部,所以,当虞青第一次在蜀地进入五营军的营地时,就注意到了这个一直跟在林潇云后的高个子。
从那个时候起,张老九给他的印象,就总是一副刻板的表,那仿佛雕上去的五官,从来不会有任何的神变化,再加上那高高的个子,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冷漠。
或许,人不可貌相吧,那些侠肝义胆,有着忠义心肠的人,在平里,往往不也就是那样一些刻板和一根筋式的平凡人吗?
黑色的铁流越来越近,很快就从两翼完全包抄了人数上占绝对劣势的林字营将士。
张老九用剑背狠狠抽打着胯下的战马,沿着官道,迎面杀向密密麻麻的黑甲骑兵。
“林字营!杀!!!”
就在两军相接的那一刹那,从张老九口中爆发出一声足以撼动山河的怒吼,三百人的白袍骑兵,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生生插入那一片黑色的铁蹄洪流之中。
刀光闪耀,剑影纵横,血色在月光下喷洒,染红了白袍,张老九手里的长剑起起落落,用自己的躯抗下一道道挥斩而来的弯刀。
他一路拼杀出重重阻截,上的铠甲早已四处都是裂口,里面的鲜血渗出,完全染红了原本银白的甲胄,后的白袍破烂不堪,满是殷红。
张老九终究还是凭借自己强悍的躯,杀出了一条血路,当他背着林潇云,领着虞青冲破肃甄部的最后一丝阻挡时,跟在他们后的林字营将士,只剩下数十人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山坡之上,那个仍然停马于此的铁面之将,已经拉满了弓弦,月光下,闪着寒光的箭矢,正随着他拍马前行的影而缓缓移动着。
“林字营!杀!!!”
就在此时,官道的另一头,那个转角处,又一队白袍骑兵踩着尘沙和同袍将士的尸骸,出现在了这片混乱不堪的山地间,领头之人正是叶玄,而刚才的那一声呼喊,也正是他发出的。
因为这一声林字营冲锋的号令,那名铁面之将的左手在弓弦松开的一刹那,微微震颤了一下。
那支映着寒芒的箭矢依旧离弦穿出,向着张老九飞而去,但却堪堪擦过他的战盔,直直插入地面,偏了仅仅一毫而已。
马蹄卷起的尘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铁面之将停马于山顶,在月光下看着张老九一行数十人疾行南去的背影,不发一言的扔掉了手里的长弓。
随即,他看向官道上迎面杀来的另一队白袍骑兵,提着长枪,在后那年轻军士不解的目光下,向着山下拍马而去。
然而,谁也没有留意到,在官道一侧的草丛中,此刻正躺着一块盈盈绿绿的玉佩,上面的双燕雕饰,在皎洁的月光下,清晰可辨......
.........
叶玄领兵一路沿着官道冲杀,他不知道前方张老九的状况究竟怎么样了,他本就比虞青他们晚一步出发,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肃甄部竟然在此布置了数千骑兵,以作埋伏。
不过,既然还有林字营的将士在奋命厮杀,就说明一切都还有希望,而不管张老九有没有带着林潇云和虞青冲破阻截,叶玄都要领着后的三百新到的林字营将士,竭尽全力与肃甄部纠缠,来拖延时间。
所以,在他看到那名提着长枪,从山坡下飞驰而下的铁面之将时,便握紧手里的长剑,向着对方迎面杀去。
尽管直觉告诉他,对方十分危险,但若能先斩杀敌首,形势将会一举扭转,这样的事,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尝试一下。
两匹战马相对疾驰,寒光一闪而过,叶玄首先出剑,被对方以铜制枪柄挡开,随即二人纷纷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短暂的相互打量了彼此一眼。
叶玄又怎会如此罢休,驱策战马,挥舞长剑,再度杀向对面的铁面之将。
不过,对方这一次却并没有接战,而是勒过马,向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叶玄见罢,一丝狐疑闪过心头,但他稍稍犹豫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
毕竟,在如今这种局势下,己方本来就处于绝对的劣势,对方完全没必要再故作疑兵,来让自己大意,如此,或许真的是自己高估对方的实力了?或许真的有机会能先将敌将斩杀?
夜色中,黑袍黑甲的铁面之将手持一杆长枪,驾马奔向远处的山坡,而叶玄一白袍,手握长剑,紧追在后。
不过,就在即将到达山顶的那一刻,前面的铁面之将忽然扭出手,使了一记回马枪,而叶玄也一直都提防着,所以此刻很自然一挥剑,挡开了迎面刺来的枪尖。
对方没有再接着驾马前行,而是调转马头,一挥长枪,主动向着叶玄杀来。
那铁面之将的手十分迅捷,这一攻守的转换几乎是在瞬间发生的,叶玄看着向自己横扫过来的枪刃,不心中一拧,下意识的收回长剑,护在了自己前。
然而,更令叶玄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等来那迎面而来的沉沉一击,那杆长枪以自己全然没见过的诡异方式斜着向下挥去,绕过马头,径直斩向了战马的前蹄。
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恸的嘶鸣,紧接着向前栽倒在地,猝不及防的叶玄也跟着重重摔在了满是碎石的山坡之上。
这所有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叶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当他撑着长剑,摇了摇有些木然的头,刚想站起来时,却发现,似乎一切都已经晚了。
此刻,他后的白袍被树枝挂破,上的铠甲四处沾满泥土,就连战盔也滚落一旁,倒扣在了远处的灌木之中,而对方已不知何时下了战马,泛着寒光的枪刃已经飞快的向了自己的喉咙。
叶玄知道,自己躲不过了,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枪刃和黑甲,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然而,山顶夜风呼啸,远处的官道上依然充斥着厮杀声,近处那匹栽倒在地的战马仍哼着痛苦的呻吟,额头零碎的散发抚弄着他的脸庞,叶玄并没有等来那冰寒的痛楚和温暖的血流。
良久后,他睁开眼,看了一眼头顶洁白的圆月,又看向了对方那盖住整个脸庞的铁面,语气平静的问道:“为什么不动手?”
雪白的枪刃映着叶玄那双似乎已经看开一切的眼眸,清澈淡然,而那副铁面之下,一对隐藏于暗处的双眸看着这一切,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将枪刃又向前刺了一点距离。
但就在此时,群山之间,忽然燃起了一股滔天的烈焰,那股殷红色的火链直冲天际,如海啸般翻滚而前,在刹那间吞噬了数座山丘,只传来一阵又一阵肃甄骑兵的哀嚎和战马的嘶鸣。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山下,望向那几乎已化作火海的群山遍野。
“哈哈哈哈.......”
叶玄怔怔的看着这一切,终于湿润了眼眶,仰天大笑。
不错,这是赤炼剑,是祖字营,是援兵,是洛阳的援兵到了!
山坡下,浅浅的传来了几串马蹄声,叶玄能听得出来,是往这里来的,他明白,这里的一切,该结束了,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都该结束了,对两个人都是如此。
在那铁面之将似有分神的时候,叶玄猛然起,一剑开锁住自己喉咙的长枪,强忍着枪刃划破左肩的痛楚,剑向着对方迎面刺去。
不过,那铁面之将的反应显然超出了叶玄的预料,却见他迅速回枪,一个转,避过了叶玄这一剑,随即用枪柄重重击打在了叶玄的右小腿上。
叶玄一声惨哼,体失去平衡,刚想以剑撑地,对方的重脚却接着而来,狠狠踢在了他的前。
叶玄吐出一口鲜血,体向后飞出数丈,最后沿着另一侧的陡峭山坡,完全不受控制的滚落下去。
山势陡峭,四处都是乱石,叶玄只知道自己的脑袋在山石间撞来撞去,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痛楚,就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山坡上,马蹄声越来越近,那名铁面之将依然手里握着长枪,立于山顶,看着叶玄滚落下山的方向。
那名年轻的黑甲军士到得近处,勒住缰绳,看了一眼那匹仍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战马后,看向背对着他的铁面将官,以纯正的河西口音开口道:“将军,来了!是赤炼剑!”
沉默了许久之后,铁面之将终于开口了,用透着些许落寞的语气问道:“你与我,能对付吗?”
年轻军士点了点头,道:“能对付的!”
“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又是长久的安静之后,一声长叹:“走吧!”
铁面之将转过来,手持一杆黑缨长枪,上马扬鞭,领着年轻军士,向着山脚而去,向着那片火的海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