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时,当叶玄策马停于一处山丘上时,不远处的济阳城已经就在眼下了。
一路以来他都在心中估算着时间和形势,那天晚上的大火既然引来了祖字营的援兵,那其中也一定有林字营和前锋营的援兵。
那么,按照此种形来推算,乌宸所带领的两千林字营精锐和数百瑰氏族民,最晚也都应该在昨天安然无恙的返回了济阳城才对。
然而,为何?为何他的心中会如此不安?那阵阵的绞痛感又是从何而来?
是因为林潇云?
不,不对!
他虽然敬重林潇云,但两人之间却并没有多长时间的来往,谈不上多么深厚的交,甚至连同陈斯都没有办法比,他之所以觉得这个人比较重要和特殊,也多半是因为虚子怜的缘故。
因此,即便林潇云有什么不测,他最多也只是会觉得十分惋惜和沉痛罢了,不可能会如此不安,更不可能会有这般心间绞痛的感觉。
而这感觉,就仿佛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一般,空空落落,除了那腔下如同刀刺一般的痛楚,什么也没有留下.......
所以,当他此刻在远处看到济阳城内漫天飞扬的白色翎布时,顿时脑海一空,呆呆的坐在马背上,良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何而来,又该去往何处了。
最后,还是自己后的几声呼喊,让他回过了神来:
“叶掾在这边!找到叶掾了!”
向他策马而来的是几名林字营的哨兵,不过,他们后那飞扬的白袍,此刻在叶玄看来,却是那么的刺眼和难以面对。
对于这样的变化,他说不清原因,只是看着这几人到得近处,也没说一句话。
“叶掾,你没事就好!乌校尉和虞偏尉可是很担心你呢!”
那哨兵到近处后,一边与叶玄并马下山,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时不时还拍两个马,自称费了多大的气力才终于找到了叶玄的踪迹。
叶玄对此,浑然不放在心上,不过从对方口中,他也知道了这些哨兵的事:
自从乌宸和虞青回城后,见没有叶玄的影,于是这一天一夜以来,就接连派出了许多哨探,前去福安镇周边打探他的消息,只是正巧今天在这里碰到了而已。
叶玄一边听着,一边偶尔点点头,并不言语,那几个油腔滑调的老哨兵见得不到什么回复,不久也就识趣的闭嘴了。
其实,他并非是因为看不惯这几个油滑的老兵,才缄默不语,而是因为每次当他想开口问一些城内的况时,却又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心里总是莫名的低落与沉重,让他不敢再去多想多问......
此刻,城门下,一个肩披黄袍,满脸胡渣的壮硕将官在那里来回踱步,时而又停下来,焦急看一眼远处的官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叶玄一行人拐过一片灌木,出现在官道尽头时,那将官也终于迈开脚步,迎面大跨步的沿着官道向叶玄跑过来。
叶玄骑在马上,看着前方迎面而来的前锋营将官,微微皱了皱眉,心下的那种不安感觉更加沉重了。
面前这个满脸胡渣的前锋营将官,叶玄是认识的,他几次去往前锋营时,这个叫王猛的将官都在将帐中,他似乎是渡江之后,第一个跟随叶凌的安字营都尉。
“王都尉,有什么事吗?”
王猛的嘴角动了动,话到嘴边却又改口道:“公子还是先随我进城吧!”
叶玄点了点头,在城门前下马来,跟在王猛后,向着城内走去。
而这一道进城,王猛也自然而然的略过了一大堆嘘寒问暖的话,不发一言的在前面引路。
不过,刚进城内没多久,叶玄便看见,虞青从将帐的方向朝着他急急走过来。
此刻的虞青着一常衣,双眼有些红肿,脸色也沉的厉害,看见叶玄后先是揖行了一礼,随后对王猛说道:“王都尉,让我领叶掾过去吧!”
王猛看着虞青,点了点头,随后沉默不语的对叶玄抱了抱拳,离开了。
叶玄有些木然的看了看王猛离开的方向,又回过头来,看向虞青,似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领我去哪?”
“去前锋营!”虞青深吸一口气,答道。
“林将军呢?林将军如何了?”
“林大哥受了重伤,或许只有建康的一位老先生才能救他,父亲已经命人将他送过去了!”
“那......这满城的白翎葬帘......”
叶玄说着,停了下来,因为已经有两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
不错,他早就预感到了,也早就猜到了。
他经历过几年战场的厮杀,也参加过无数烈士英魂的葬礼,这一路回来心间的绞痛,再加上济阳的满城缟素,从王猛那异样的眼神,再到刚才虞青的那一句话,他又怎会有那般迟钝呢?
他早就猜到了,刚才所有的镇定和安静,也不过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只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面对而已。
那一切他决然不愿意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
“叶掾。”虞青轻轻叹了口气,道:“节哀!”
叶玄怔怔的站在原地,点了点头,用仍然有些肮脏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可发现无论怎么擦,却总是擦不净,直到衣袖被浸湿,双眼变得红肿,泪水依然不住的往下落。
“走吧。”
叶玄的语气除了带着一丝丝颤抖之外,仿佛依然平静,可一个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绝不会明白这其中压抑着多么汹涌翻腾的感。
不等虞青带路,叶玄已经拖着脚步,向着前方一步一步迈过去了,也不管脚下的路究竟是去往何处。
因为此刻,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辨不清前路了......
叶玄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去前锋营驻地的,他只记得在一个有些昏暗的营帐内,那个自己最熟悉的人安安静静躺在卧榻上。
那个人的神依然那么慈祥,脸上的皱纹也并没有比往深刻多少,胡须依旧打理的干净,鬓角的白发也同平常一样,整洁有序的延伸到发髻,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熟悉,就和昔那个躺在凉榻上午休时的影一样一样。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无论自己如何叫唤,如何用力握紧他那双满是厚茧的大手,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为什么边的叔父在看见自己紧握住那双手时,会露出那么痛苦的表?
为什么一旁的叶坤在看见自己后,会嚎啕大哭?
为什么跪在远处的利无极在自己进来后,会痛哭流涕的不停叩首请罪?
叶玄的大脑一片惨白,完全无法思考,只有这些模糊破碎的记忆深深的刺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而在那一片白渐渐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浸染开的血红,和那无穷无尽的痛苦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