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叶玄所在的那间二楼客房内,油灯摇曳,光线有些昏暗。
“你带她回来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吧?”
“小郎放心,咱是走屋顶回来的,外面没人看见,店里的小二也不会知道的。”利无极拍着脯保证道。
“那就好。”叶玄说着,看着此刻躺在自己榻位上昏睡的少女,微微皱起了眉,目光转向几案上利无极一块带回来的一提药,接着道:“她现在病了,烧得很厉害,你没忘记把这药也一并带回来,还真是有心了!”
得了叶玄的夸赞,利无极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你先下去把这药煎了,然后吩咐店里,煮一份粥,一会端到我房里来。”
“是,无极这就去办!”利无极应了一声,提了药就下去了。
利无极出门后,叶玄慢步走到卧榻旁,坐了下来,伸出手去覆在少女的额头上,探了探体温,竟然感觉有些烫手,不微微摇了摇头。
尽管叶玄不知道这少女的名字,不过比之半年前,她显然清瘦了不少,白净脸颊上的五官虽然依旧精致秀丽,但没有了那种嘟嘟的感觉,轮廓十分清晰,似乎显得更为成熟了一些,即便现在因为发着高烧,浑肤色通红,但仍然能看到这层红晕下那种不健康的肌黄。
叶玄很自然的为少女摘去了还黏在头发上的几根稻草,随后给她掖好了被角,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一路南下,想必也遭了不少罪,这次病得这么厉害,若是她那山贼老爹没有办法弄到药的话,估计最后连这座县城都走不出了吧。
叶玄打来一盆凉水,拧了拧沾湿的毛巾,然后叠好,覆在了少女的额头上。
或许是额头上的清凉,让少女的痛苦减轻了一些,她的体微微动了动,随后眼皮很费力的颤动了片刻,这才终于睁开了眼,看了看旁再次为她覆上冰毛巾的叶玄,又很无力的闭上了。
大半个时辰后,利无极端了一碗腾腾的药汤走进了屋内,然后放在了几案上,对叶玄道:“小郎,药已经煎好了,不过粥,店里的后厨说还要等一会,你是现在就要喂这姑娘喝药吗?”
“我?”叶玄一愣。
“嗯,不然呢!”利无极点了点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
房内短暂的安静了片刻,利无极见叶玄一直盯着他看,不由得反应过来,连连摇头道:“小郎,你是了解我的,暗杀行刺,放火退敌,审讯囚徒,甚至打家劫舍,这些都是咱擅长的!可这照顾人的活,咱是真干不来,咱只懂怎么给人灌药,还真不懂怎么给人喂药。”
利无极说完,挠了挠头,憨厚而又不失狡黠的笑了起来,叶玄瞪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没好气的道:“行了行了行了,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吧,待会再下去把粥端上来!”
利无极应了一声,忙识趣的退了出去,并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叶玄其实也觉得让利无极喂药有些不妥,万一这女孩在吃药的时候睁开眼睛,一看是一个满脸胡渣的陌生粗汉在喂她喝药,说不定惊吓之下,会把吃的药全部吐出来。
当然,这倒也不是说利无极长得吓人,只是设处地的想想,若是自己烧得这么厉害,昏睡不醒的时候,有人给自己喂药,结果一睁眼,看到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陌生壮汉,估计自己也受不住。
更何况,这少女刚才就睁眼看了自己的,似乎从她脸上也没有见到多少惊恐的绪,不过也有可能的确是她意识不清醒了吧,但不管怎么说,叶玄现在也不可能去找一个外人女子来给她喂药的。
于是,想到这里,叶玄起将药碗端到了卧榻旁,接着扶起少女的子,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这样会方便许多,然后,他舀起一匙药,吹冷了之后,喂到了少女的唇边。
可是药匙和少女的嘴唇触碰了几次,却始终不见她张嘴喝药,叶玄不也有些急了,开口说道:“莫小娘子,该吃药了!”
听到耳边的话语,少女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偏头看了看正抱着自己的叶玄,目光中除了疲惫之外,似乎寻不到一丝意外的绪。
见女孩看着自己,叶玄语气平缓了一些,又说道:“莫小娘子,你该吃药了!”
少女这才张开嘴,将叶玄手里的那一勺药喝下去,随后微微蹙了蹙眉,仿佛是感觉到了药的苦味。
叶玄又舀起一匙药,吹冷之后,喂到了少女的唇边,这一次,她很配合的慢慢张开嘴,喝了下去,只是她的眼睛始终是睁着的,一直都看着叶玄。
小半刻钟后,一碗药已经见底了,叶玄将少女放下,又给她重新盖好被子,见她那双疲惫的眼睛还盯着自己在看,他轻轻咳了一声,道:“莫小娘子,你现在病的很重,刚才是在下失礼了,你先休息一会,等会吃一点粥,再睡一觉,明天就能退烧了。”
见女孩那双眼睛终于闭上了,叶玄也慢慢在卧榻旁又坐了下来,看了看那依然红彤彤的清秀脸庞,想起前两次见到她时的场景,不摇头失笑。
第一次见面,他们一行人从金夹谷逃回曲邑,半路上遇到了她那山贼老爹的打劫,说要给他抢一个压寨相公,她父亲给她选了陈斯,可她却看准了自己,直到现在,叶玄都还记得她那羞涩的神。
第二次,自己历经血战,昏迷不醒,机缘巧合下,又被她那山贼老爹毫不知的带回了山寨,当寨子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认出自己的时候,她认了出来。
其实,叶玄对她那山贼父亲并没什么恶意,对她当然也不会存有恶意,若不是出现这样的巧合,他也不会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来挟制她那可能会坏事的父亲。
叶玄靠在卧榻边,轻轻的嗟叹了一声,想起这些往事,又想起了之前在江北的征战生活,想起了林潇云,想起了邵为,想起了张老九,想起了赵方,当然,也想起了陈斯。
叶玄知道,序右使也注意到了这个人,因为在战后,五营军给陈斯判定的结果是失踪,并没有归到战死者名单里面,这也就意味着,他与那件事,也一定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想到这,叶玄不慢慢握紧了拳头,正在此时,利无极推开门,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放下后,道:“小郎,后厨熬的粥好了,咱先给你放在这了!”
叶玄点了点头,道:“嗯,放着就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怎么成呢!”利无极连连摆手,道:“小郎待会喂这女郎喝了粥,就去我房间睡会吧,这里我来守着就好了!”
“还是我守着吧!”叶玄摇了摇头,道:“明天还要接着赶路,我困了可以在车里睡,你要是困了,就要出事了!”
利无极还待再说,叶玄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多言了。
利无极见罢,识趣的收拾了空出来的药碗,然后退出房去,从外面关上了门。
叶玄端起那碗粥,和刚才一样,坐在了卧榻旁,扶起了女孩的子,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舀起一勺粥,吹冷了之后,正待开口叫醒女孩时,却发现那双秀丽的眼睛已经睁开了,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喝点粥吧,莫小娘子!”
叶玄轻声说了一句,女孩也很主动的张开了嘴,吃下了叶玄喂到她唇边的粥。
油灯冉冉直上,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芒,叶玄安安静静的给卧榻上的少女喂着粥,一言不发,房内十分安静。
吃到一半时,叶玄正吹着勺子里冒着气的粥,一直看着他的少女忽然开口说话了:“你是叶郎君吧......”
少女的声音很细微,也很柔弱,但叶玄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他稍稍愣了一下,没有回答,接着无声的将勺子喂到了少女的唇边。
他不明白这少女为何一点都不惊慌忐忑,她既然认出了自己,就说明至少她的意识已经有几分清醒了,难道她对自己一点都不惧怕?而且对这周围的变化,也没有一丝察觉?
少女又乖巧的张开嘴,吃下了勺子里的粥,随即轻轻笑了起来,那双一直看着叶玄的眸子里,仿佛也漫上了一层迷蒙的喜悦。
叶玄看着少女那动人的笑脸,却是笑不出来,这女孩知道自己姓叶,她那山贼父亲又知不知道呢?还有和他们一起南下的那些落难山匪,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隐患,毕竟,自己的两个份实在是差异太大了,任何一点破绽,都经不住对方的深挖。
尤其她那山贼老爹曾经是从战场上将自己带回山寨去的,这一件事一旦被对方知晓,即便不能牵扯出自己的真实份,但现在这个江北难民的份,显然也是维持不下去了。
而且他很清楚,此行将面对的是怎样一群精于心计的老狐狸,与这些人较量,决定胜负的,往往不是谁出手更快更准,而是谁上的破绽更多。
所以,若是不将这一丝隐患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很有可能此次的建康之行,将功亏一篑,甚至是有去无回。
少女后面都没有再说话,叶玄喂她喝完粥后,心事重重的扶她躺下,为她盖好了被子,在卧榻旁的几案前坐下,开始谋划着该如何才能彻底剔除这丝隐患。
夜色越来越深,叶玄最后在不知不觉间趴在几案上睡着了,当他再醒来时,案几上的油灯已经灭了,窗外微明,鸡鸣四起,天已经快亮了。
叶玄扭头看了看仍躺在卧榻上的少女,她的双眼依然紧紧闭着,不过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不少,呼吸也比昨晚平稳了许多,他探手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些发烫,看来还需要两的调养才能完全康复。
叶玄打了水,正洗漱时,利无极敲开了他的房门。
“小郎,趁着现在街上人少,咱们带了这女郎赶紧走吧,不然会惹怀疑的!”
叶玄听闻,点了点头,道:“嗯,也好!你这就去准备马车吧,我一会背了她直接下去。”
“好,我就在楼下等你!”利无极说完,迈步出房,下楼梯而去。
片刻功夫后,叶玄收好行礼,背起了躺在卧榻上的少女,随后不忘带上自己的那柄长剑,出了房,下楼走出了客栈。
客栈大门外,利无极已经驾车稳稳等在这里了,见叶玄出来,忙上前接过他背上的少女,抱进了车内,等叶玄跟着进去后,一挥辔绳,驾车向着城东驶去了。
车架内其实很宽敞,除了一些竹简和轴书外,没有别的东西,此时让少女平躺在车内,叶玄依然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并不会显得拥挤。
他在那张纸条上写的地址是县城东郊的杨柳湖,时间是今午时,所以二人并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先吃了点东西,又喂车上昏睡的少女喝了一碗粥后,才在巳时三刻再度启程,出了东城门。
当马车行驶到杨柳湖畔时,那个名叫莫等闲的中年壮汉已经守在这里多时了。
他一直焦急的来回踱步,直到一辆马车驶下官道,沿着荒草密布的小路渐渐向湖边行来,最后停在一颗高大的柳树下时,他才完全笃定了,急不可耐的迎面跑了上去。
不过,在离车架还有十余丈时,将草帽前沿压得很低的利无极,却伸手止住了他的脚步。
“我的女儿呢?你把我的澜儿藏在哪了?”
因为女儿在对方手中,所以莫等闲很顺从的停下了脚步,但依旧神不安的踮起脚张望着车架,似乎想看穿那层厚厚的帘幕一般。
“你的女儿就在车里面!”利无极用手里的辔绳指了指后的车内,又接着道:“你放心,她没事,烧也退了许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劫持我的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