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旭坐在马背上,眯着眼睛,就像是看一个笑话一般的看着叶玄,咧着嘴道:“没关系,你们人手不够,本郎君可以帮你们!哈哈哈来人呐!去前面拆掉那些挡路的东西!”
不过,柳旭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中又传来了一阵更加响亮的笑声:“哈哈哈看来你柳旭的军务也不怎么紧急嘛!都有时间帮人拆这些破铜烂铁了!”
柳旭和叶玄听到这话,都不禁愣了一愣,然后不约而同的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望去。
很快,围观的百姓向两边分开,七八个身着劲装的壮实卫兵护着一个锦衣貂裘的年轻郎君往两人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又接着道:“还是说你柳旭今天过来只是为了砸一砸唐氏商行义捐的场子,为自己撒撒气的?”
“王钧?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柳旭指着来者,脸色铁青,甚至连说话都有些不顺畅了。
当然,叶玄也没有想到,那位放浪风流的王家二郎君,竟然也这么喜欢凑热闹
“怎么?是我说的不对吗?”王钧故作一惊,连忙停下脚步后退了一步,演技还是那般浮夸,用一副阴阳怪气的口吻接着道:“我知道吴家大郎前些时日去了,柳旭郎君你空虚寂寞,痛不欲生,可那也不是唐氏商行的错啊,对不对?”
柳旭听闻,顿时火冒三丈,如果说他刚才只是在假装愤怒,那他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入戏了。
他一把甩掉手里的鞭子,拔出佩剑,指着王钧圆瞪着双眼喝骂道:“王钧!你他娘的不要以为你是王氏的人,老子就不敢动你!你不要忘了,你家的那位老太公,他早已不是朝廷的丞相了!”
“知道了知道了!”王钧掏了掏耳朵,然后慢步走到了叶玄身旁,拾起柳旭刚刚扔下的鞭绳,抬起头来扮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道:“只是王某现在都还没有搞明白,对柳旭郎君而言,到底是军务更重要呢,还是和王某在这骂街更重要?”
柳旭听了这话,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虽然浑身气得发抖,但还是很理智的收起了手里的长剑,一挥手,对身后的驻军兵士吼道:“给我拆了这些挡道的破铜烂铁!”
此令一出,五十余名身强力壮的驻军兵士蜂拥而前,纷纷爬上高台,叶玄和利无极想要阻拦,可刚一回头,看往北城街道那边的方向,心里总算是安心了下来,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这样,台下的王钧和叶玄等人都没有拦阻这些兵卒,眼见高台上唐家奴仆组成脆弱防线马上就要被冲破了,人群尾侧却又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住手!都住手!通通给本官住手!!!”
大声呵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一直都在这里监执的兵曹少司左榆,此刻他正带着几名巡城营的兵士,在高台上拉扯着还在四处捣乱的驻军小卒。
“大胆,尔等是想忤抗军令吗”
柳旭目眦欲裂,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大声怒吼着,可随即扫了一眼对面的北城方向后,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先前不知何时离开的杨陵亲自带着巡城营的将士,驱散了北城那边围观的百姓,然后一辆宽敞奢豪的双牛车架在一队持刀卫兵的护送下,慢慢停在了高台前。
高台上依然纷乱不堪,巡城营的兵士和驻军小卒们扭打在一块,但柳旭还算精明,在看见那辆双架牛车的第一时间,就立马反应了过来,忙对着冲上高台的那几名驻军小卒喝骂道:“住手!都住手!”
其实柳旭并没有认出对面那到底是哪座府邸的车架,但谁都知道,能在这城内坐着双牛车架来回的,非公即侯。
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认怂,并且老老实实的和身旁那名驻军将官一齐下了马。
唐孚原本还在高台上不知所措的左右乱转,见到这一幕,忽然就定了神,然后两步上前,跟在了左少司的身后,以便随时听从安排。
高台上驻军的小卒听到命令后,陆陆续续退了下来,围观的百姓见罢也是一静,随后目光渐渐都聚集在了那辆双牛车架上,小声议论着。
叶玄见该到的人已经到了,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然后向王钧行了一个谢礼,往唐孚那边走去。
而王钧在身后看着叶玄离去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又移到了那辆双牛车架上,并且很快就认了出来,这是庄虞侯府的座驾。
牛车挺稳后,帘幕被慢慢掀开,下来了一个管事装扮的中年人,他放好了垫脚的矮凳后,才扶着车内另一位锦衣华服的长者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上。
王钧见状,加快了脚步,一改在柳旭面前那阴阳怪气的表情,变得极有礼节,上前拜了一礼后,笑道:“侄儿王钧拜见鲁世叔,世叔今日怎有得闲暇来往此处呢?”
“哦,是仲瑜啊!快免礼快免礼!”庄虞侯鲁衡看起来十分慈祥,一边笑着扶起王钧,一边道:“兰中书今日好不容易邀请老夫前去手谈两局,正巧老夫也实在技痒难耐,就找他去切磋切磋,哈哈哈”
鲁衡说着,扫视了一圈眼前的乱象,皱了皱眉道:“只是没想到这里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过也过不去,真是扫兴!”
“世叔,其实是这样子的,这里呢”王钧见此,看了一眼这边的柳旭后,立马就要开始讲解这里发生的事。
可很快鲁衡就伸手止住了他,道:“刚才老夫已经听左榆说过了,都是些小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说完,鲁衡看了这边正恭敬低着头的柳旭和那驻军将官一眼,迈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鲁衡刚才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柳旭在这边是完全可以听清的。
其实自从听到王钧叫了那一声“鲁世叔”后,柳旭的脸色就已经变得像一摊死灰一样了,这个时候再听鲁衡这样一说,他又抬头发现唐氏商行还特意在高台前留了一条近两丈宽的通路,脸色更加黑了,甚至浑身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自王燮在永嘉七年卸任丞相之后,一直与王氏交好的鲁氏也因柳氏和周氏的排挤,慢慢淡出了朝堂中枢。
但即便如此,鲁氏依然是江左一带的顶级门阀,依然有着绝不输于柳氏的实力。
柳旭作为柳氏一族的子弟,对于这些,自然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此刻在这里见到鲁氏家主,他才这么心虚害怕,因为他身后押运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军饷甲胄,只是一些营帐里的破落货罢了,再加上还有一个一直和自己过意不去的王钧在这里,真的是
柳旭想到这,只觉得头皮发麻,手心都不知道已出了多少汗了,却也只能暗自懊恼是今天的运气实在太差。
鲁衡领着王钧和那名管事,迈步走到柳旭跟前,扫了一眼后面的十余辆车架后,不等他们两个行礼问候,就很随意的开口问道:“你们这是拉的什么?军务紧急吗?”
柳旭慌忙行了一礼,支支吾吾了半天后,才道:“回侯爷的话这车里装的是一些床褥,要从东城营运往北城”
柳旭不敢撒谎,因为一旦被识破,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一些床褥?”鲁衡皱了皱眉,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柳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柳旭。”柳旭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答道。
“哦!柳氏你呢?”鲁衡又问柳旭那名驻军将官道。
“末将东城营偏尉罗阳,参见侯爷!”
“嗯。”鲁衡点了点头后,道:“既然只是送一些军营床褥,这么大张旗鼓的干什么?难得城内百姓有明事理的,熔铸兵械,上奉朝廷,被你们闹成这样,不像话”
鲁衡并没有说什么责难的话,说到这里后,就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的车架那边去了。
但柳旭的脸色却是青一阵白一阵,在鲁衡转身离去的时候,憋红了脸,急忙躬身作礼道:“晚辈这就绕路而行,还请侯爷恕罪!”
说完,柳旭就和那名驻军将官带着手下的五十余名小卒,急忙灰溜溜的原路返回去了,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见闹事的柳旭终于夹着尾巴离开了这里,叶玄也算是轻轻舒了口气,快步走到唐孚身边,关切的问道:“舅父,你的伤势我这就找人去请大夫!”
“无碍无碍!”柳旭摆了摆手,满是失望的看了一眼仍躲在远处的唐誉后,笑道:“都是些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刚才多亏有你护着,才少挨了几鞭子!”
“是燕恒来晚了,让舅父受了这样的苦!”叶玄将唐孚扶着坐下,抬头便看见六德护着唐辰儿挤开人群,往这边过来了。
唐孚轻轻一笑,道:“躲是躲不掉的,这件事没有办砸就好。对了!刚才文远侯府的二郎君出手帮你解了围,你可得去好好谢谢别人!”
上次在舞花苑,王钧招揽叶玄的事情,其实已经通过很多渠道传到唐孚耳朵里了,所以他这时候才会这么刻意提一下。
“嗯,燕恒知道!”叶玄点了点头,然后对刚刚赶到这边来的唐辰儿道:“辰儿表妹,我已经让人去请了大夫,舅父这边就靠你来照料了!”
唐辰儿看着唐孚身上的道道血痕,眼角含着泪光,冲叶玄用力的点了点头。
叶玄说完,在又简单的安排了一下熔铸兵械的事后,专程向兵曹的左少司和巡城营的杨偏尉道了谢,接着才往王钧那边走去。
王钧这个时候刚刚送走了鲁衡的车架,见叶玄往这边走来,才没有立马离去,而是一边上下打量着叶玄,一边饶有兴致的笑着,就这样站在原地等他。
叶玄走到王钧面前,深深拜了一礼,然后道:“方才多谢王钧郎君仗义相助!”
“哈哈哈,谈不上谈不上!”王钧一边摆着手,一边故意压低了嗓音笑道:“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就是单纯的看那柳旭不爽罢了!”
叶玄闻言一笑,很认真的看着他,假装附和道:“呵呵,这点还真没看出来!”
“哈哈哈你燕恒果然是个有趣之人!”王钧笑得声音更大了,随后扫了扫高台上后,道:“我听闻今天这边有大热闹看,没想到还真没让我失望呢!别告诉我这熔毁吴氏饰品,上奉朝廷的义举不是你的主意!”
“王郎君说笑了,燕某只是稍微提了一点建议罢了!”
王钧目不转睛的看了他片刻,随后咧开嘴贱兮兮的一笑,压低声音道:“吴氏一众案犯刚刚伏法还不到半旬,你就来这么一出!这抬升唐氏商行名声的办法可真够损的,不过我喜欢!哈哈哈”
王钧说完这句话,就带着一行护卫,大笑着离开了,留下叶玄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的摇了摇头。
叶玄看着王钧离去的背影,神情复杂的摇了摇头。
他一直避免着与王氏的人直接接触,可目前看来,显然事与人违,拒绝了两次招揽,反而让对方更加注意自己这一个流民商贾了。
今天这事就是一个明证,若是自己不出手,想必王钧是绝不会掺和到其中的。
毕竟柳旭请来的是城内的驻军,就算他是王氏子弟,也不可能几句话就平息这件事。
想到这里,叶玄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心中暗道:看来什么时候得去一趟兰府了,在针对王氏一事上,的确要和兰左使重新商榷一下。
送走王钧后,叶玄就又回到了唐孚这边,而这个时候,唐家的下人已经请来了大夫。
唐辰儿把台前的事情交给商行里的一位老掌柜主持,然后扶着唐孚退到了幕后。
唐孚身上的外衫已经是处处破烂了,他脱下衣服后,道道伤痕皮开肉绽,触目惊心,显然刚才柳旭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
怡儿眼疾手快,第一时间就从附近的人家里借来了热水,唐辰儿给唐孚清洗了伤口后,才敢请大夫上药。
叶玄一直在一边旁观着,反倒是唐誉直到唐辰儿快给唐孚洗好伤口后,才靠近过来。
唐辰儿请大夫坐下后,便立即到了叶玄这边,因为她刚才在车里,可是很清楚的看见叶玄为唐孚接下了一鞭子的。
“燕表兄你没事吧?”唐辰儿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叶玄的左臂,往上挽起衣袖,要查看伤口。
叶玄忙止住她,抽回手道:“没事,我没有受伤。”
唐辰儿的手依然紧紧抓着叶玄的衣袖不放,看了一眼那道淡淡的血痕后,满是心疼的看着叶玄,摇了摇头,小声道:“你胡说”
叶玄轻轻一笑,道:“这点小伤真的没什么事,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可是”
唐辰儿还欲坚持,叶玄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打断她道:“再说,我也不喜欢在外面光着膀子!”
唐辰儿闻言,脸色蓦的一红,迟疑了片刻后,果然就没再坚持了。
安静了一会,唐辰儿才又小声道:“刚才多谢燕表兄了,要不是燕表兄,父亲还要多受不少罪!”
叶玄摇了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何必言谢。”
“可燕表兄好像得罪那位叫柳旭的纨绔了,我担心”
“不只是我。”叶玄轻轻一叹,看着唐辰儿苦笑道:“是唐氏商行的大家都把他给得罪了,日后你出去的时候也要多留意一些,另外给几位掌柜都提个醒,最近一段时间要多留心柳氏的人,千万不要再发生冲突!”
“嗯,我知道!”
唐辰儿话音刚落,之前一直站在外围的唐誉忽然走到了几人中间,指着叶玄,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口吻大声道:“哼,燕恒!你看看!这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得罪了柳氏的人,咱们唐家以后在城内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对唐誉这一顿莫名其妙的指责,叶玄丝毫没有反驳的想法,只是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觉得他这人的确是看不清一点形势,傻的可笑。
果然,唐辰儿听唐誉这么说,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开口道:“这件事是我决定的,与燕表兄无关,二哥要怪就怪我!”
唐誉见唐辰儿示弱,脸上的神色就更加得意了,故意提高了嗓音又指责唐辰儿道:“什么要怪就怪你!你能担得起这个责吗?再说,要不是他在背后怂恿,你会这样犯蠢吗?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他只会害了你”
“燕表兄是对的!他没有错!”
唐辰儿忽然大声打断了唐誉还没有说完的话,双拳紧握,脸色胀得通红。
以往她很少当面驳斥长辈说的话,就算是唐誉上次诬赖莫澜偷了他的玉佩,唐辰儿都给他留了面子,可今天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二哥,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这件事过后,咱们唐氏商行在建康,甚至在江左,将拥有怎样的影响力?钱家也好,黄家也好,赵家也好,以后在建康城内,还有谁能威胁到唐家的地位!这样一本万利的事情,就算冒更大的风险也值得!再说,咱们唐家,也不是说倒就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