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咱们歇会儿好不好啊?一天一夜一直走啊走,我的腿都快断了。”唐薇扯着萧逸竹的袖子哀嚎着。她脚底磨了水泡,实在是吃不住劲儿了。
萧逸竹回头看看这位大小姐,摇摇头,干脆蹲下身,把她背在背上,继续往前走着。唐薇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抱住了萧逸竹的肩,她脸上一烧,佯装气道:“干嘛这样!歇会儿不成吗?”
“不成!”萧逸竹斩钉截铁道:“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必须抓紧时间赶路。”
为了赶时间,萧逸竹专拣一些偏僻的崎岖小路走,这些路在唐薇看起来根本就不能算是路,不是遍布荆棘,边走边拔草;就是峭壁上生凿出来的羊肠小道,需得后背贴着岩壁蹭过去,脚下滑一步就敢掉下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更让唐薇嘴噘老高的是,这一天一夜连晚上睡觉也算上,也不过歇了两次,根本缓不过来。
萧逸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而他此刻的心情却更加复杂。他何尝不想多歇息些,一则他接连中毒、遇险、救人,受损的内息一直没有调理得当;二则就他本心来说,每向前走一步,便意味着就与唐薇的分别之时近了一分。
也不知从哪一瞬开始,萧逸竹看着唐薇的眼睛里多了些不一样的意味。也许是从自己撕裂的衣襟被那一支清秀的紫薇花弥合起来的时候,也许是在一起经历了安宁的暗算之后,也许也只是萧逸竹孤单的太久了?
谁知道呢?
谁说得清呢?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哪怕就停在有你陪伴的奔波的此刻也好。萧逸竹不由放慢了脚步,一个被他强抑下去的念头,此时又一次浮上心间:就这样走下去吧?江湖如此之大,难道还没有两个人的容身之处?
唐薇看他慢了下来,不由关心道:“萧大哥,是不是累了?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还是咱们都歇会儿?”
萧逸竹想了想,道:“再走走,前面就是紫薇山庄所在的承州的地界儿了,进了承州咱们再歇脚。”
“好吧。”唐薇嘟嘟嘴,又拍拍萧逸竹的肩头,道:“萧大哥,还是让我自己走吧。”
萧逸竹笑笑:“算了吧,我背着你反倒比你拖后腿好得多。”
唐薇趴在萧逸竹背上,左瞧瞧,右看看,小道的两边都是大块的农田菜地,虽然绿油油的很养眼,但看久了也无趣。她呆了半晌便耐不住要说话:“萧大哥,你说朔望这会儿身体恢复了吗?那个懒散道长,会不会照顾他呀?”
朔望!
这个名字,这个人,是萧逸竹此时最不愿听不愿想的。
名字,只是人与人区别的符号。但这个名字,却背负着注定无法逃脱的宿命。偏偏,这个宿命,却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一团乱麻,如一网蛛丝,紧紧将二人缠绕,直至窒息。
萧逸竹站住脚。“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提这个名字。”
“为什么?”唐薇不解,明明可以看得出,萧大哥对朔望很是欣赏的,为什么此时连提都不能提呢?
再联想到萧大哥与朔望他们匆匆告别分手时的情景,唐薇更是疑窦丛生:“萧大哥,我看朔望人还不错的呀……”
“我说过不要提这个名字!”萧逸竹竟然发火了。一路行来,即使面临生死危机,唐薇都没见萧逸竹这样发过火。
从来都是淡淡微笑的宽厚大哥,此时看来就像一头被挑衅的公牛,充满了危险。
唐薇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委屈,眼里噙了泪:“干嘛跟我吼!”她赌气从萧逸竹背上挣扎跳下,头也不回地沿着乡间小路向前走着。
萧逸竹愣了片刻,叹口气,几步追上唐薇,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薇儿,走偏了。”
唐薇不理他,使劲儿从萧逸竹的手里挣出来,依旧按着自己的路子,迈着坚定的步伐,似乎再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
然而没走几步,唐薇便觉脚下一软,“噗嗤”一声,低头看时,才发现脚下的小路不知怎么竟消失了,自己两只脚已经陷入刚刚浇过的田地里,也许还刚刚上过粪肥,又是泥巴又是怪味,连自己本来已经脏成土色的裙摆也沾满了沉甸甸的污泥。
唐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的如此肝肠寸断,惊天动地,她干脆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泥地里,似乎要把逃亡以来的种种委屈凄苦,统统由眼泪倾倒出来。
顾不得泥土肮脏,顾不得淑女教养,顾不得萧大哥的看法,顾不得莫名而来的逃犯身份,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哭自己的杀身之祸。
哭自己的六亲无靠。
哭自己的亡命江湖。
哭自己的前途多舛。
萧逸竹站在唐薇身后,没有劝她,也没有去搀扶她。
就让她尽情地哭吧。
在唐薇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里,萧逸竹的心思反而越发明晰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在江湖混了这些年纪,怎么会对一个官家女子动了心?
太荒谬了,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就算有过一次生死与共的逃亡经历,那又如何?最终,还不是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里?他继续操心他的江湖纠纷、无尽恩仇,她继续她的儿女情长、家族利益。
只是自己多想罢了。
萧逸竹自嘲地笑笑,听唐薇的哭声由大转小,又转成时断时续的抽泣,方才蹲下身,依旧无言,只是轻轻拍抚着唐薇的后背。
唐薇自己从怀里摸出手帕,擦干了眼泪,抹了把脸,小声道:“对不起。”
萧逸竹笑笑:“姑娘何出此言,该说对不起的是萧某。”
唐薇很敏感地察觉他语气里细微的变化,银牙咬咬下唇,却没再说什么。
萧逸竹从地里扯了一把菜叶子,递给唐薇,道:“蹭蹭脚上的泥,先凑合走着,进了承州,到了有市镇的地方,咱们换身衣服,再去紫薇山庄。”
唐薇接过菜叶,道声谢,又问:“快到了么?”
萧逸竹省的她是问这趟旅程的终点,遂点点头,道:“是啊,紫薇山庄就位于承州偏西郊的浮阳城。从路程上来说,只要进了承州,走个多半日便可到;不过承州不比这荒郊野岭,人口多,商埠云集,是个热闹之所,咱们须得小心行事,免得露了行藏。”
“那是不是需要乔装打扮一番?”唐薇边擦着泥,边低着头轻轻道。
“啊……”萧逸竹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薇好像将泥巴清得差不多了,此时抬起头来,粲然一笑,眼睫上尚未拭去的泪珠颤颤莹莹:“那我们装作是夫妇,如此同行便可掩人耳目。”
“呃……”萧逸竹看着唐薇,不知说什么好。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答应的。”唐薇仰着脸,依旧甜甜地笑。
萧逸竹站在高处,微微低了头,与唐薇的眼睛对视着。似乎阳光刺眼,他微微皱了眉。
“嘿嘿嘿,对不住了啊,打扰二位啦,麻烦挪挪眼睛,也看看我呗。”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蓦地响起。
“谁?”萧逸竹心中一凛,这无声无息的,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