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许久,仍是不见正主。倒是跑堂来得勤快,不时过来撤走已经摊凉了的菜品,换上热气腾腾的新菜。
别说那些根本没下过筷子的,喝酒谈天,这么多佳肴陈列眼前,光是眼福就已经饱了,当真又能吃上几口?
这可让李卫真恼了火,毕竟穷苦出身的少年,哪里接受得了这样的浪费?
架不住少年的执拗脾性,身为金主的闻人玉,亦只好取出赏钱,把跑堂给打发了。
话题一个紧接着一个,从修行之事,又讲到了过往来历。
想到了闻人玉的博学多才,李卫真不禁好奇问道:“闻师兄,以您学识渊博,又多才多艺,想必是出身自高门大院,自儿时就打下了基础吧?”
闻人玉似笑非笑道:“你也觉得,我是个正儿经的公子哥儿?”
李卫真瞪大了眼睛,缓缓道:“难道,不是吗?”
闻人玉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他闭着眼,似在回忆过往,也有可能是不想让少年看出太多情绪变化。
酝酿了片刻过后,闻人玉徒然起身,走到窗台边,思绪随着目光,跳跃到了远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些年,常有人说,中原富饶,各地一片欣欣向荣。
但中原那么大,怎么可能少得了穷人?
在荆州,有个著名的水乡,叫莲湘县。
有一户普通的农家,以种藕为生。
据说这家人的祖上,出过圣人的学生,那可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然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何况那还是几千年前的祖宗荣光,怕是老坟都不知被移平了多少回,又在哪块黄泥地里长草了。
哪里还能剩得了半点祖荫,为后人遮风挡雨?
有文人曾歌颂过莲花,说它“出于污泥而不染”!
但对于藕农而言,莲子能卖钱,莲叶也能卖钱,莲藕就更是主要收入了。
偏偏是最好看,最受文人青睐的莲花,却是最不值钱的。
当然,偶尔还是会有人入手一两株稀罕的并蒂莲,移植到自家后院,增添喜庆的。
但这点意外之财,还是老天爷赏的福分,要是日日指望着,可是会出人命的。
忘了说,这户人家,一家七口。只要男人的手一停,那一家人,就都得饿肚子了。
日子是过得苦啊!三月的时候把藕种下,到了九月才有收成。藕是不能旱着的,就得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用手细细摸索。
挖着,挖着,就到了冬季。水面上结了冰,可水底下,还有藕啊?
孩子要上学,过年又得添新衣裳。大人可以将就,总不能苦了孩子吧?
那能怎么办?把冰破开,下水继续挖呗!
遥记得,这样的苦日子,都没能把那家人给折磨到垮掉。但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却是什么都变了。
藕被冲走了,又遇上了饥荒,房子倒是还在,但家却已经没有了。
那家人五个孩子里,仅存下来的老二,在走难走了大半年后,他头一回觉得,自个的人生,遇到了好运。
那年,他十二岁,因为跟野狗抢食,被一位游方郎中给收养了。
跟着一位游方郎中,依旧是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只不过是身边多了个人,能够信赖,能被教导,能够对未来有所期盼罢了!
两个人,从荆州一路向南,竟然走了三年,才走到了天南境。郎中突然说,他到家了,想把少年也带回家,不只是当学徒,而是认做儿子。
如果不是挡在家门口的那场瘟疫,或许那个郑重的承诺,已经早早被实现了吧!
故事说道这里,便戛然而止,闻人玉转过身来,一脸如常,好像这个故事,也只不过是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那般。
倒是李卫真,这个多愁善感的少年,总是容易被情绪所牵动。这会儿,早已是满目愁绪的他,不禁哀声连连,摇头叹息道:“想不到师兄您的过往,竟是如此的……”
李卫真的话还未说完,闻人玉便连忙一拍手掌,竖起食指打断道:“先打住,你觉得故事有意思,可以发表感想,但可千万别先入为主,认为说故事的人,就是故事本身!”
李卫真愕然道:“我还以为是……”
纠结的话语,仍是只道出了一半。下一刻,闻人玉便又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没错,只是你以为而已。从头到尾,我就没说过,那个倒霉催的,就是本公子啊?”
李卫真仍是不死心,犹豫着问道:“那我想知道,这个故事有结局吗?那个少年后来怎么样了?”
闻人玉望着手中的折扇,一折折缓缓摊开,左顾而言他道:“你说,怎样的人生,才会像折扇那样,满布折痕,却风骨半显?一面是美景绝色,一面是人文历史?为何要画下此处山水,又是何人,给它题的字呢?”
李卫真怀疑,闻人玉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故意说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借此糊弄他一番。
然而,少许片刻后,李卫真扯了扯嘴角,好像一下子又想通了什么那般,没想要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吊人胃口,说书先生的派头。只是从我口袋里,可掏不出赏钱哩!”
闻人玉坐回原位,摸着酒杯笑道:“好像听你提起过,这浮南城,是你老家?那此地的风土人情,你应该比我熟悉。怎么,不打算分享点旧事秘闻?”
李卫真揉了揉眉心,故作为难道:“我离开故土的时候,比起你口中的那位少年,还要年少几岁。对这儿的印象,谈不上完全陌生,但也是一片模糊啊!”
继而,李卫真又打趣道:“我约莫记得,小时候是住在城西的,至于具体是哪条巷弄,就得等哪天有空的时候,挨家挨户打听一下了。若是能寻回些旧街坊,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些我小时候穿开裆裤的事情。”
“如果你爱听的话,我倒也不嫌丢人!”
闻人玉撇了撇嘴,摆手道:“没劲!”
不过下一刻,闻人玉却停止转动酒杯,长眉轻挑道:“有意思的人,终于来了!”
闻言,李卫真下意识地望向大门,大概十息之后,门扉被轻轻推开。率先映入眼帘的,竟是薄纱长裙下,若隐若现的冰肌**。
绝无酒水的功劳,但在这一刹那,少年却分明一脸的醉意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