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雁岭中的溪谷林地里,多生长着主干高大挺拔的乔木。宽大的树冠,繁茂的枝叶,遮阴性极好,林荫下又多有灌木、草本丛生。
加地势低洼,多积水,那些水流多是静态的小水坑,水是有咸味的。
这些带有轻微咸味的淡水,对于许多食草动物而言,都是有着极大的诱惑。
有时能在林中看见有些野猪拱土,实际就是在吃富含盐分的土壤。
狩猎,首先就是得明白猎物所需,才能搜寻到猎物所在。
银桦溪谷,是叶童平日里因狩猎而最常去的三大溪谷林地之一,这里栖息着较多的赤鹿、青鹿、林麝与乌叶灵猴。
只是银桦溪谷也是三大溪谷中,距离驻地最远的一处,但它的优势是这里的天然猎手数量不多,尤其缺乏顶级掠食者,如虎、豹、鳄、蟒这类猛兽,皆不见踪迹。所以虽路程较远,但这段脚力还是值得多耗费的。
甚至连狼群都不曾有,仅偶尔能见以**成群的赤豺,野狗般大小,虽生性残忍贪婪,但也谨慎胆小。被叶童教训过一次后,便再也不敢有围攻试探之举了。
而随着叶童来此地狩猎的次数变频繁后,还让他发现了一件趣事。就是总会有一只赤豺在他入溪谷的必经之路,如站岗放哨般守着他。
且在叶童狩猎时不远不近地尾随着,叶童疾步奔跑,它也全力撒腿奔跑,即使偶尔落后得很远,但最后总能被它嗅着气息找到。
叶童藏身隐匿时,那只赤豺亦会懂得将自身藏好,并不胡乱转悠,惊动那已被前者盯的猎物。
如今叶童正手持着一把紫红色的小梢弓,用的是极品的黄檀木料,弓形反曲,辅以兽角复合,鹿筋做弦。
这把新造的猎弓,比往时的那把简易长弓,漂亮太多,也轻便得多,射速更是提升了一倍不止。
虽说仍是一石弓,但因为射速去了,对付寻常猛兽自是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打鹿。
叶童除了持弓负箭,身后还背了一把短柄的单刃斧。这斧头的作用主要不是为了防身,而是待砍下鹿首时的方便之用。头一回时,就是因为缺了这么一件趁手的工具,所以才会弄得一身都是血污。
进入林地后,走了约有三里路,叶童便开始走走停停,不断打量以及观察周围的动静。他的脖子还挂着一支由银桦树皮卷成的“鹿哨”,不时靠去唇边,吹出与雌鹿相近的鸣叫声,若远方有回应,他便往有回响的地方摸索前行。
赤鹿这种兽类,它们虽喜群聚,但通常一个鹿群里,只会有一头雄鹿,剩下的都是雌鹿及幼崽。除首领外,其余成年的雄鹿,都会被驱逐出鹿群,独自生活。有部分雌鹿也会离群迁入到别的鹿群当中,并刻意远离原有的栖息地。
这种外迁的行为,显然是源自血脉中天生自带的伦常观念,正是为了避免近亲媾和的行为发生。
又例如那只尾随叶童的赤豺,在它的族群中,就只有最强壮的那只母豺拥有生育能力,族群中的其它雌兽都会被其压制,若有胆敢向族中雄兽发情者,轻则会被驱逐,重则就会咬死。
俗世中不通天道自然的凡人们,常会把血亲**的行为,比喻是禽兽行径。
实则,无论是飞禽或是走兽,若非生活在极端环境下,都很少会有与血亲交配的情况出现。
倏然,叶童止步,从身后的箭囊抽出一根利箭,并未搭在弓弦,仅是握在手中,提前用作准备。但当他做到这一步的时候,说明猎物已经离他不远。
就连那只有着多日尾随经验的小赤豺,也知道这会儿它应该要夹起尾巴,钻进草丛中,收敛一切动静了。
此时,叶童大概已经知晓到猎物的所处方位,也能凭经验推算出距离,但他还是相当谨慎地从地拾起一片落叶,抛到空中,注视着直到重新落地。
为的,就是确认清楚风向。
这个细节,是为了判断自身的位置,相对于猎物来说,他是处于风口,还是下风口。
若叶童自身是处于风口,那么他身的气味,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随着微风,被警惕性极强的猎物给嗅到了。对方知道他并非同类,那便会少不了一场追逐。若要行动,那就得赶快了!
反之,那这次狩猎的成功率就会大大提高,在猎物失去了嗅觉优势的情况下,叶童完全可以悄悄摸过去,近距离将其猎杀!甚至仅需一箭,就能完事!
然而,现实多有抱憾。
这一回,风势正好从叶童所处的方位,往猎物待的那一侧吹。
林中静谧,风声不显,但早已走露了外来者的气息!
叶童当即不再淡然,在认准一个位置后,便开始撒腿飞奔。与此同时,在他前方相隔了不过十数丈的灌丛后头,果然有半根鹿角露出,其后一闪而逝,便有黑影在林中狂蹿。
这些天来,死在叶童强弓之下的雄鹿合数已有十一头,这一天天在林中飘荡不散的血腥味,恐怕是把还活着的家伙都给吓得胆寒了。如今一个个都警惕的很,遇点风吹草动,便是发了疯般地逃命。
叶童在脚下尽力追赶的同时,手的功夫可不敢慢半分,每一次快速抬手,便是一根利箭射出。
在这个过程当中,叶童的注意力,是半点不会分到手的,眼睛是一直盯着在不断移动的猎物。
简单来说,就是不存在很刻意地搭箭瞄准,基本是视线望向哪里,箭矢便最终射向何处。
至于成效如何?
只能说是相当可惜,出手七八次,几乎都是差之毫厘。
虽未直接命中目标,但威力倒是可见。有数支失手的箭矢,竟是射穿了二人合抱的树干,完全没去箭羽。有一根三指粗的小树干,更是直接被射断,当真让人咂舌。
然而,在这溪谷当中,有数万棵树可以替那头逃命的雄鹿挡下箭矢,但叶童的箭囊里,如今就仅剩下四支利箭了。
并非是叶童嫌那以精钢打造箭头的箭枝太重,不愿多负累。而是有他自身的原则约束,若是十二支箭矢殆尽,都无法成功猎杀目标,那就是他学艺未精,自当反省。
好在去到第十支箭离弦后,这场竞逐终于有了扣人心弦的地方。
通过先前失败的经验积累,让叶童在射出第十支箭时,有了“料敌先机”的预判,也拿捏住了角度,让箭矢成功在五棵树交错间的唯一直线飞驰。
只可惜,因为那头鹿的跃跑高度,竟是比先前稍稍矮了一些,才幸运地使得那箭矢仅是将它的后臀的一块皮给带走了,不算真正命中。
若是这支箭能顺利扎进鹿腿,基本可以宣告这次的猎杀,将要进入到收获的阶段了。
但对叶童而言,这仍算是一件好事,猎物染了红,无论伤势如何,只要循着血迹,剩下的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接下来,叶童果真是相当有耐心,他迟迟没有伸手往箭囊里取箭,而是尽全力去缩短他与猎物之间的距离。
这附近有一条溪流,叶童估算着这头鹿会往那一带逃。
因为溪水虽然不湍急,但水位的最深处也有约六尺那么深,赤鹿的水性好,可以游过去,而且游得还挺快的。
而有很多食肉的野兽虽然也能下水,但因为不愿打湿身的皮毛,一般都不喜下水。且又因为皮毛的原因,即便下了水,也很难游得过赤鹿。
下了水,再得了岸,就有很大机会逃过捕杀,这就是赤鹿这一族群,世代流传下来关于保命的本能之一。
在这头赤鹿的眼里,叶童其实和山里的那些豺狼,没什么两样。
即便已经受了伤,它也还是不会懂得,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两条腿也能跑得飞快的家伙。而是那把弓弦震荡如雷响的小梢弓,是那快如闪电的离弦箭。
所以,如果不是凭着本能下了水,这头赤鹿还能再跑几里路,再多活那么片刻。
当叶童追到溪水边的时候,那头赤鹿也已经快要游到对岸了。手还捏着箭支的他,自然是没有追下水的必要。
然而,看着眼前那只奋力求生的“靶子”,叶童却没有急于拉满弓弦。
并非是来到这一刻,这位少年才突然心慈手软了。
这虽然是最好的得手机会,但又不完全是最佳的时机。
如果现在一箭射出,这头鹿的确会死在溪水中。问题就在于,叶童也得下水一趟,费力把猎物拖拽岸。
换做是以前的叶童,绝对已经是这么做了。
但开窍后的叶童,他宁愿错过一些轻易得到的机会,赌些许风险,也会尝试用另一种方式,去得到那更好的回报。
终于,在那头赤鹿踩着浅滩的鹅卵石,一跃岸,自以为逃出生天之际。
往左侧快速踏步横移了两尺的叶童亦松开了弓弦,那头赤鹿听得这熟悉的震荡声,下意识想要继续往前提速奔跑。
然而,一蹄子尚未踏出,它已倒在了岸边,四足因剧痛不可自主地乱动,那根离弦之箭斜插入鹿心,暴露在外的箭杆一跳一跳地带出温热的鲜血,顺着肚皮成股流下,染红了泥腥,染红了清流。
叶童也是要过溪水的,但若涉水而过,不太自在;就这般原地蓄力跳跃,一步跨出,也仍是难以落脚在对岸。
若是纠结,这似乎就成了难题。
可却见叶童不慌不忙地把手的小梢弓挎好,继而伸手往腰带中抽出一张折了一折的黄纸,那显然是一纸符箓。
“天清地灵,风灵听令;护吾正神,助吾正身,神兵火急如律令!”
“敕!”
有了轻身符的加持后,叶童也还是没有直接在他那一侧的岸边起跳,竟是转身踩踏着一颗树干笔直的银桦树,身形急速提纵,脚下如履平地。
当他离地一丈有余后,方才猛地一蹬,踢得落叶缤纷,其人也如离弦之箭般,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站立在了对岸。
若身旁有同伴,或许会好奇,既然他早已备有轻身符,为何不早早用去,先前狩猎一事,岂不轻易?
有符箓加持,自然是可以事半功倍。
但那恰恰又只算是耍了小聪明,事情是省去了不少,可此行锻炼的意义,也就一并失去了。
耍小聪明之人,往往只能占得一时便宜;待长久看来,那就是另一笔账了。
叶童稍作调息后,便立马抽出了身后猎斧,运起一股气劲,干脆利落地砍下了那颗鹿首。然而,当他正要起行离去时,却又恰巧听得动静。
望向对岸,先前那只尾随的赤豺,终于气喘吁吁地一路追踪过来了。
那只赤豺驻足在岸边喘着粗气,不知是因力乏了不敢轻易下水,还是仍旧相当忌惮叶童。
赤豺的目光,不断在叶童与那具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鹿尸徘徊,时而警惕,时而贪婪。
叶童展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觉得眼前事物有些可笑。有所触动之下,他重新抽出猎斧,以斧刃割向鹿肩。
新鲜的鹿肩肉,口感极嫩,油脂少,膻味轻,是鹿全身各部位里,最为叶童喜欢的一块。
至于人类对美食的看法,又是否与兽类相同,就不得而知了!
叶童把那块刚割下来的鹿肩肉拿在手,故意向着对岸晃了晃。
先前叶童抽出猎斧的举动,差点吓得那只赤豺转头就跑。但后来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再然后看见鲜美的血肉就在不远处招摇之时,小家伙差点就忍不住要扑下水了。
只是前爪刚刚碰到水,下一刻就立马回魂了,连忙又退回到了岸。
然而犹豫再三,那只赤豺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本能的驱使,冒险下了水,昂起小脑袋,缓缓游到了对岸。
叶童蹲下身,把那块鹿肉扔到跟前,不做声,只是微笑看着那只湿漉漉的小家伙。
叶童显然是有他的计算,当那只赤豺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叼走那块鹿肉之时。
叶童顺势一伸手,顺着那只赤豺的额头,一把摸到了后背。
不料此举却把那赤豺吓得连已经到嘴的肉都不要了,慌不择路之下,“扑通”一声,连滚带摔地落入了溪水中。
“哈哈哈……”
叶童大笑着站起身来,望着那颗谨慎探出溪水的小脑袋笑道:“我要走了,我是说我会走很久,很久不会再来,你明天要自己找吃的,不然饿死你!”
说罢,叶童也不管那只赤豺是否能听懂他所说的话,转身扛起鹿首,未从原路返回,直接隐入了前方的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