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微寒。
窗户上结上了一层薄雾,地面有水的地方凝固成一块又一块的冰花。
陈冬生从床上起来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看了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大后天又会迎来一场大雪,果然北方的冷空气停留时间还是长啊。
这一天理论上来说是走亲戚的好日子,到超市买箱安慕希六个核桃什么的,就可以出发了。
只不过自从陈冬生生病以后,亲戚往来就很少,之前复读时还有几个娘家人探望,现在是一点都没有了。
人情冷暖,一看便知。
目前陈冬生的服药量还是很多,早上一粒黛力新,晚上欣百达两粒,睡前怡诺思两粒,外加早中晚各一袋安神中成药。
比最开始的四粒减少了一半,但病情还在缓解阶段,没有进入稳定期。
按大夫所说的,再过一段时间病情完全稳定就可以减药,减药以后是换药,换药再减。
只不过到最后断药至少需要三年。
三年呐,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年呢?
正是这个三年让陈冬生放弃了读书的打算,他体会过带病上学的痛苦,那会让他变得不是自己。
陈冬生翻开《人间失格》,这是他最爱看的小说之一,看十遍都不厌。这时,隔壁传来陈夏至敲击键盘的声音。
“救!救!”
“***中单,这都不来支援!”
“***打野,这都不救!还有你个**辅助,抢老娘补刀,我***”
最近这丫头迷上了一款名为英雄联盟的游戏,很早就爬起来打游戏,连吃饭都顾不上。
真是口吐芬芳,小嘴抹了蜜。
“多搞学习,少打游戏。”陈冬生刷牙洗脸的时候正好撞到赶去厕所的陈夏至,他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
“寒假嘛,放松放松啦。”
“你都高二了,之前我跟你说的话是不是在放屁。”
“额……”陈夏至吐了一下舌头,她早将陈冬生的那一番肺腑之言忘得一干二净。
“哦,对了,今天廖雪姐要来!”
一听到“廖雪”两个字,陈冬生手上的动作瞬间僵住。
整个人都不好了。
果然,中午吃饭前夕,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便停在陈冬生家门口。
“叔叔阿姨好!”廖雪从车里头拿出好几袋水果,一瓶香槟、一长条香烟外加三四箱牛奶饮品。
有钱人的问候就是不一样。
“小雪啊,这么久没来我家了,快进来坐!”
陈母热情地迎接廖雪,两个人手牵手进入屋内,相谈甚欢。
“哥,她们才是母女吧。”站在一旁的陈夏至看到那二人满脸的喜悦,不由得感慨,可她发现陈冬生并不在。
此时的陈冬生早已缩在被子里,假装睡觉。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冬生啊!小雪回来看咱们了,你咋还睡懒觉呢?快起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陈冬生硬着头皮也得面对。
他打开房门,来到客厅。
“愣着干嘛!倒茶啊!”
“不,不用了……”
陈冬生斟上一杯白开水,递给廖雪,低着头不敢看对方一眼。
“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越过越羞涩了!真的是!”陈母一巴掌打在陈冬生的后背上,示意他把头抬起来。
可是陈冬生没有理会。
就这样,大家伙儿坐在一起吃了个午饭,陈母和陈夏至与廖雪聊得有来有回,只有陈冬生默默吃饭。
好几次陈母故意把话题转到陈冬生身上,可是陈冬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场面一度尴尬,可终究还是过去了。
廖雪在陈夏至的房间待了一下午,陈冬生则打死不出门。只听得隔壁传来女孩子的嬉笑与打闹声,她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像姐妹那般亲密。
而他们呢?
陈冬生终于忍不住想去上厕所,刚出门就撞到了廖雪。
两人对视了一秒钟,随即陈冬生迅速转身关门。
“等等!”对方拉住了门把手,“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没有。”
“还没有!我给你发的消息、打的电话你一个不回!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你老实告诉我!”
“哈?”陈冬生气愤地反问道,“不是你在外面勾搭别的男人吗?”
“你说什么?我勾搭别的男人?”
“不是吗?你自己看!”
陈冬生将那张廖雪和沈聪牵手的照片拿出来,廖雪看了以后“噗嗤”大笑。
“你笑什么?”
“笑你笨!这么明显的假照片你都分辨不出来?”
“啊?”
陈冬生不懂。
“ps!这是ps合成的!”
“ps?什么是ps?”
“一种修图软件。”
原来,这张照片是假的。
得知这一点后,陈冬生长松一口气,他抬起头,发现廖雪正看着自己。
她那修长的睫毛和水汪汪的大眼睛离自己好近好近,还有那熟悉的薰衣草香。
廖雪一步步朝自己靠过来,眼见着就要贴在陈冬生身上,渐渐地,连呼吸都能感受到。
陈冬生闭眼,以为要发生什么了。
可是他想多了,廖雪只是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拿出了她送给自己的手机。
“关机了啊,怪不得。”廖雪开机,连上WiFi以后,把手机还给陈冬生,“喏!你自己看!”
陈冬生打开qq,发现里面全是廖雪发给自己的消息,从廖雪开学那天起,她的“晚安”就没断过。
不仅如此,还有来自她的校园风景合照和几十个未接电话。
眼前的女孩总是把她最美好的世界分享给自己,只是自己一直在逃避。
陈冬生自己都不敢相信,廖雪还惦念着他。
“以后不许关机了啊。”廖雪还在笑,从看到陈冬生起,她的笑容就没停过。
“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是开心。看到你因为照片生气,我还蛮开心的,说明你……”
陈冬生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话说你大学生活还好吧?”
”挺好的,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室友相处也很融洽。你呢?什么时候复读?”
“我……不读书了。”
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廖雪的心头,她知道对于陈冬生来说,不读书可能比死都要痛苦。
她没有接着问下去。
“我呀,要搬走了。”
“什么?”陈冬生瞪大眼睛,“搬走?”
“对,父亲在北京那边买了房,为了我的学业把家安到那边了,工作也交接给了属下,自己去北京分公司了。”
廖雪这一走,意味着陈冬生和她之间的联系几乎等于零,他们之间所谓的羁绊将荡然无存。
老实说,陈冬生没有那么难过,或许他的青春早在病痛中便终结了。
“嗯,挺好的,北京繁华,那里圈子也大,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陈冬生不知道为何说出这番话,他已然控制不了自己。
其实想想,他对廖雪也只不过是以前学习上的帮助,偶尔会和她出去逛街,相互串串门……
仅此而已。
“是,是啊,我会遇到越来越多厉害的人,我自己就是学的金融专业,老爸说我将来会接触很多大亨,商界、政界、出版界、新闻界、娱乐界啊……而且我加入了学生会,还当上了干部,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前辈们对我可好了,特别是那些学长,学校有好多优秀的社团,优秀的人,光我的室友就不得了呢!”
廖雪越说越无力,她想激一下陈冬生,可是陈冬生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说,说不定我还会有男朋友呢。”
“嗯。”
这一声“嗯”让廖雪彻底绝望了,她忍不住跑了出去。
“诶诶诶!小雪!你怎么了?”
看到廖雪从屋子里冲出去以后,陈母连忙上前阻拦,可是被一旁的陈父止住。
“别想了!你这臭婆娘!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两个家庭相差这么大!没有可能的!”
陈父理解陈冬生的心情,那种不可能的梦不如早些破碎!
对陈冬生这养的抑郁症患者而言,情绪波动最影响病情的恢复,廖雪显然是个动荡因素,不及时排除掉,对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些东西,痛过之后就好了。
原谅我只能看你走,连抓住你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如果那孩子能再等冬生几年就好了。”陈母感慨道。
陈父觉得好笑,他还不知道廖雪是父母是个怎样的人?从他们两家第一次见面起,陈父就死心了。
那是一种上层社会人士看猪狗般的眼神,对陈父这样的农民,他们根本不多看一眼。他们只是关注陈冬生这个所谓的天才,能够最大限度将他利用在自己女儿身上,这才是要点。
如果没有陈冬生的悉心教导,廖雪根本考不上清华。
他把自己多年以来的学习秘诀不知不觉全部交给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廖雪最开始的成绩属于班上倒数,初中开始拔尖,高中则彻底一跃而上,成为佼佼者。
其父母特意把居所安在陈冬生家附近,并找关系将她和陈冬生安排在一个班里,十年没有分开过。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巧合,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世上,哪那么青梅竹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