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初冬的苏州水瘦山寒,微微的西北风吹得树枝轻晃,温暖的阳光洒遍田野。
田间小径上落叶草黄,阔别一个半月之久的智能和尚风尘仆仆的踏着落叶来到了丁府。
吴梦的案几上摆着一堆什么蜜饯、干果之类,他看到这些就知道满怀的希望成了泡影。
平日里宝相庄严的和尚此刻带着略微有些掐媚的笑容站在案前。
吴梦恨恨的看着他道:“某吃不到油炸蝗虫也就罢了,和尚你实话告诉某,你这酒肉和尚是否吃过。”
智能和尚不好意思的摸着光头,带着歉意说道:“贫僧这一上到徐州地界,眼见田地里蹦跶的蚂蚱都快冻死,贫僧便抓了一些,油炸吃了。待贫僧走了几个县衙传授这灭蝗之法,一转眼蝗虫都冻死了。吴施主,贫僧实在愧疚,便在徐州给你带了些礼物,敬请笑纳。”
“笑纳,笑纳你和尚的大光头,某朝思暮想的是油炸蝗虫,不是这蜜饯干果。”吴梦怒喝道。
和尚笑呵呵的不住赔着不是,满嘴说着好话,吴梦骂了几句便罢了,总不成让这和尚施展神通变些蝗虫出来。
“和尚,某问你,油炸蝗虫好吃吗。”吴梦问道。
“蝗虫,和尚,你居然吃那腌臜之物,若是没有银钱买酒食尽管找某就是。”外面进来的林贵平听到和尚吃蝗虫,万分惊讶。
更让他惊讶的是和尚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还咽了咽口水道:“林施主你却是不知,贫僧按照吴施主的法子用油来煎炸蝗虫,炸到焦黄,再撒上精盐,那味道.......”
和尚还在回味,林贵平已经恶心欲吐,他打断和尚的话道:“那等腌臜之虫,何其恶心,如何能吃。”
“林施主,食髓知味啊,你未吃过如何知晓不好吃,油炸蝗虫绝对是贫僧这辈子吃过的最好下酒菜,吴施主没吃着还跟我急。”智能和尚提起油炸蝗虫意犹未尽。
智能和尚的感觉和吴梦一致,吴梦未穿越前在山东吃过油炸蝗虫后,也是感叹下酒菜最好的便是油炸蝗虫,远胜肉食和花生米。
“你这厮到了徐州就应抓些蝗虫喂养在暖屋内,传授完灭蝗之法再带回来,某不就吃得上了,和尚,你分明只顾自己酒肉穿肠过。”吴梦斥责道。
智能和尚正要辩解,林贵平耳尖听到灭蝗之法连忙道:“蝗虫已肆虐我大宋江山五月有余,四处饥民遍地,吴先生还有灭蝗之法,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吴先生与我讲讲蝗虫要如何灭杀可好。”
“林掌柜,某写下了灭蝗之法,和尚那处有,你找他便是。某也叮嘱和尚传授于江淮、徐州一带,至于天下的百姓是求神拜佛还是灭蝗,某却是无法左右。”吴梦答道。
“贫僧与县衙的胥吏细说后,按照吴施主的法子试过,确实管用,尤其是鸭、鹅,十几只下去一块地里的蝗虫啄的干干净净。几个县的知县都道开春后便大量饲养鸭鹅灭蝗,现已四处发布告示让百姓们自行清除虫卵。”
“自古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明年还会有吗。”林贵平疑惑道。
“冬日里冰雪不大,或是不太冷,虫卵便无法冻死。如今的冬日里还有暖阳,只怕今岁是个暖冬,蝗虫卵若是安然过冬,明后两年必然连连肆虐,到了那时大宋才是饥民遍地啊。”吴梦叹气道。
林贵平顿时脸白如纸,急忙道:“吴先生此话当真。”
“君子不打诳语,某虽不才,观天色还是略有些心得。”
“你二人真是误我大宋百姓,速速将灭蝗之法交于某,某家店铺掌柜张财神自有法子呈上朝廷。”林贵平急急道。
智能和尚隐隐然知道林贵平似乎和当朝大人物有些关系,但不知详情,闻听到他如此急迫,赶紧自衣襟处掏出抄录的灭蝗之法交于林贵平。
林贵平接过也不答话转身便要匆匆而去,吴梦赶紧喊住他:“林掌柜,油炸蝗虫味极佳,你若呈报上去,可千万提醒当今圣上不可吃,切记。”
林贵平奇道:“为何圣上不可吃。”
“圣上吃了对病体不祥。”高血压患者吃油炸食品纯属是怕死得不快。
“你怎知当今圣上病了。”林贵平拂袖而去,只留下吴梦和智能和尚面面相觑。
稍顷吴梦问道:“大师,某去给孤儿们授课可曾安排妥当。”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宅心仁厚,贫僧感激不尽,师尊言道已近冬日,施主双腿不便,不如来年元日后再去授课不迟。”
吴梦道:“也好,那就元日后再去授课。”
…………
十一月底,冬至节到了,冬至过后,阳气渐长,正是万象更新之始,宋人对冬至的重视,丝毫不亚于过元日。
这天一大早,吴梦刚刚起床,穿着新学子袍的丁睿就来到吴梦的小屋里拱手行礼:“师父,冬至到了,师傅要多穿衣物保暖。”说罢递上一篮子礼物。
吴梦看见丁睿穿的整齐光鲜,笑道:“冬至节还有什么讲究,睿哥儿且说与我听听。”心道我这后世人可别撞了大宋的忌讳。
丁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道:“冬至大宋天下都会休沐三日,家里会买好多物什,还得给祖宗们好吃的。”
吴梦笑了,哪是给祖宗们吃,是祭祀,丁睿这小孩儿不懂,又问道:“睿哥儿,那给祖宗们吃什么呢?”
丁睿呵呵笑道:“吃鲜肉包的馄饨,要包好多种颜色的,等下师父就看到了。师父你若是没别的事了,弟子先出去耍子了。”
吴梦挥挥手道:“去吧,为师也得洗漱了。”
李五侍候吴梦洗漱完毕,拿起地上的篮子递给吴梦道:“先生,这是东家送你的礼物,先生不妨看看。”
吴梦掀开篮子上的盖布,只见里面是一套簇新的学士袍,还有一些干果吃食,吴梦素来不爱吃零食,遂将衣袍留下,吃食给了李五。
出了房门,只见智能和尚一身崭新的暗黄色僧袍,大袖飘飘迎面而来,吴梦打趣道:“大师,你也赶时髦穿新衣了。”
智能和尚一头雾水:“穿新衣乃是冬至习俗,我等出家人也不免随俗,吴先生说的‘时髦’又是何意?”
吴梦甚是懊悔,自己的嘴巴老是管不住,时不时冒出些后世词汇,丁睿都问了好几次了,他忙解释道:“大师有所不知,在下家乡所谓的“时髦”便是风尚的意思。”
正说话间,林贵平也从外间进来,同样是一声簇新的衣袍,他嚷嚷道:“吴先生、大师,今日我等搞搞关扑。”
吴梦知道关扑便是赌博之意,便问道:“君烈,官府不是严禁关扑么。”
丁睿拽拽他的衣袖道:”师父,冬至里有三日可关扑,官府不管。”转过头又问林贵平:“舅舅,你们如何关扑?”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大师,投壶如何,容易之极。”
吴梦哂笑道:“林掌柜,睿哥儿早已告知某家,你与大师一身拳脚功夫极强,何必来羞辱我。”
林贵平哈哈大笑:“睿儿也不替舅舅保密,吴先生,莫如投壶之时,你离壶两丈,某与和尚离壶三丈,你看如何?”
吴梦想了想到:“君烈老弟,你等离壶四丈某便与你关扑一回。”
林贵平笑道:“好,四丈就四丈,那来点什么彩头。”
智能大师道:“阿弥陀佛,贫僧乃方外之人,身上何曾带有钱财,不可带彩头,不妨输的一方作诗作词。”
林贵平大摇其头:“那如何使得,某粗通文墨。哪能作诗作词。”
吴梦本想反对,忽然想起林贵平确实没有文采,不妨治他一治,谁让他叫嚷关扑,于是道:“作诗作词乃是风流雅士所为,王夫子又不在此,我等三人不可附庸风雅。”
林贵平连忙点头附和,谁知吴梦话锋一转:“虽不可作诗作词,但下月即到元日,输者做春联一幅,你二人看如何。”
他想的是老子隔着两丈那是稳稳投进壶,到时候看林贵平输了如何能做出春联。
林贵平刚待反对,智能和尚已极力赞同,二比一,林贵平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自己不会输,怕个甚子。
等丁府的仆人拿来投壶和箭支,吴梦还以为简单,兴致勃勃道:“待某家先来。”
他拿起箭支先是试了试手感,掂量一下箭支的重量,然后咪着眼睛瞄着投壶。
“吴先生,你这是光说不练,快投啊。”林贵平故意在旁边喊叫。
吴梦被这话一激,挥手就将箭支投向壶中,准头是够了,可用力过猛,箭头越过投壶,箭支的尾羽碰到了投壶的壶口一弹便滚落到地上。
吴梦不服气了,拿起第二只投去,还是不中,接着便是第三只、第四只......十只无一投中壶内,吴梦看着投壶一阵发呆,旁边的林贵平和家仆们捂嘴窃笑不已。
待到林贵平和智能和尚投壶,那真是应了一句成语,十发九中,吴梦输的一败涂地,他连忙耍赖道:“此次不能作数,在下从未玩过这投壶,权当是练习。”
林贵平摸清了他的底细,揶揄道:“好,那就让吴先生再练习几把,某与和尚将投壶还远离一丈如何。”
吴梦被林贵平的轻蔑之语激发了斗志,吩咐李五将投壶摆好,细心的体会这投箭支的腕力,连投几只后终于找到了窍门,连续投进了三支,他得意洋洋道:“待某再练习两把,与尔等比试。”
然后......只听到院子里不时传来吴梦的无赖腔调:“不算不算,某家还没练的精熟......”
“大师和林掌柜应再远离一丈,什么,箭壶到围墙根了,那投壶时你二人后退几步.......”
“待某再熟练熟练......”
“这、这、这,我等三盘两胜......”
“五盘三胜......”
“七盘四胜......”
投了一上午,最终升级到十五盘八胜,吴梦没有赢过一局,垂头丧气的结束了关扑。
中午丁大胜准备了丰富的酒宴,众人觥筹交错,一个个喝的满脸红光,林贵平借着酒兴道:“吴先生,你关扑输了,可是要把春联写出来。”
吴梦涨红着脸道:“在下今日酒醉,改日定然写来,如何?”众人不依不饶的起哄,一定要吴梦写春联,这真是难为死了这个理工男。
林贵平阴阳怪气的说道:“昕颂兄,愿赌服输方为真君子。”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吴施主学识广博,定不会叫我等失望。”
丁睿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满脸希冀的望着吴梦。
丁进文也跟着起哄:“吴先生,你出口成章,区区春联怎么能难倒你。”
丁家其他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打闹。
吴梦那个恨啊,都是上了林贵平和智能这个贼秃的当,可眼下不写是不行了,看来只能继续抄了。
他假装醉意,双眼眯缝着道:“在下如今喝大了,握笔不稳如何是好。”
念可以,写绝对不行,那狗爬似的毛笔字要真被挂在丁府大门两侧可就丢死人了。
智能和尚走过来摸着发红的秃头道:“贫僧来写,昕颂兄念来就是。”
吴梦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会,开口吟到:“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姑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丁进文击掌叫妙:“吴先生果然不负众望,绝妙好句。”
丁睿跟着嚷嚷:“师傅是最厉害的。”
丁大胜也大呼佳句,林贵平心忖这吴瘸子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看着大伙一顿夸赞,吴梦抱拳连称“过奖、过奖、献丑了”,心却道上次抄袭辛弃疾,这次又对不起王安石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智能和尚挥毫泼墨,一挥而就,他的书法方为真才实学,力透纸背,雄浑大气,众人纷纷叫好,这才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