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吴县县衙吏员的贪赃枉法震动了整个苏州城。
长洲县知县王嘉言闻听后吓了一大跳,自吴梦走后,衙前改制的想法本已逐渐淡忘,被这事一激发,他又回想了起来。
这还了得,一个县衙有二十多名污吏,衙门里总共才有多少人。
王嘉言前思后想了甚是恐慌,连忙唤来差役去吴山学堂告知吴梦明日上门拜访。
翌日一早,王嘉言真是依言上门了,没有打出什么知县的仪仗,只带了两个随从,微服来到学堂。
吴梦正在授课,王嘉言也不出声,搬个板凳在后门处听着吴梦讲授《自然》,越听越有滋味,心道这吴先生可真是天上地下,无所不通。
下课时吴梦才注意到王嘉言,他心知王嘉言是被吴县吏员之事吓着了才来找他。
于是连忙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知县大驾光临,在下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王嘉言笑道:“在下今日上门特意讨教,先生未曾像诸葛卧龙般让某吃闭门羹便是造化了。”
吴梦一听,他如何敢比诸葛卧龙,忙道:“知县谬赞了,在下可是不敢自比卧龙先生。”
说罢请王嘉言进了屋子,双方坐定,吴梦吩咐完李五上茶,然后说道:“知县,在下这里可是没有好的斗茶,也无娇娇娘子泡茶,知县可千万不要介意。”
王嘉言道:“吴先生不必客气,在下去吃那斗茶纯属消遣,今日来是特地请教,不必弄那些风花雪月的劳什子。”
吴梦待王嘉言喝过茶水后,拿起案几上的表格向王嘉言解说起来,这表格列出来的数字一览无遗。
王嘉言连连点头道:“吴先生,你这等方法甚好,在下那县衙的账房先生也要如此列表。”
吴梦心道你那帮司吏还不是故意把账做的复杂,让上官看不懂好浑水摸鱼,当下也不说破,只是将煤球炉的税金,和他现下搞的活鱼发卖之法陈述清楚。
王嘉言仔细看完表格,说道:“先生此法确实可行,煤球工坊每年可收入一千三百贯,这卖鱼交于吴山村村民经营亦可,不过活鱼档两边一分,说不定也只有几百贯,还有缺额如何办?”
吴梦指着运费那一栏道:“知县,自镇江过来的漕船运费可是有一万贯,你不去收个三四百贯?在下欲在秋收后将丁府的田地全部种上冬小麦,日后长洲地界全部种上冬小麦县衙的粮税可收多少?还在乎这区区几百贯。“
王嘉言大喜过望,有了冬小麦他还怕什么,忙问道:“吴先生说的可是当真,只听说福建很早便是一年两熟,自大中祥符七年官家弄了这占城稻来两浙,稻麦复种有人提过,可从未真正见过,这苏州当真可一年两熟?”
吴梦笑道:“自然是真的,丁府已种了三十亩田地,麦种、人工也得花不少钱,在下会随意说笑么。”
王嘉言激动的双手互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冬小麦成功,他升官倒在其次,百姓的生活大幅度上升、差役改制也是轻而易举,所有的难题一下全部解决。
王嘉言激动之余抱拳对着吴梦道:“先生真是高人啊,出此良策,在下感激不尽,一事不烦二主,在下还想请教这差役改制当从何处着手?”
这些吴梦早就想好了,后世伟人曾云: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改制当然先从县衙的武装力量开始,司法是守护社会的最后一道防线,乃是重中之重。
他望了一眼王嘉言,说道:“知县,县衙里龙蛇混杂,好人坏人难以分辨,且莫管他。改制当从弓手改起,知县应首先施恩于弓手,将刀枪握于掌心,这些弓手日后可是对付污吏们的杀手锏。”
王嘉言并非迂腐之人,他心中早有计较,询问吴梦只是为求个印证。
此刻闻听到吴梦和自己想的有些类似,当即笑道:“吴先生有所不知,长洲县的缉捕盗贼一事可不是专由县尉司一家掌管。”
吴梦懵懂的望着王嘉言,他当时看宋史只是看了大宋高层的方面,哪里知晓衙门的细节。
王嘉言看着吴梦的神情知晓他不清楚衙门的细末之事,便慢慢与他解说起来。
原来宋代的治安和缉盗有两班人马,一是衙门的县尉司,县尉司的人马就是弓手。另外一班是军职的巡检司,巡丁是由厢军充任。
巡检司在各个要害位置设立巡检分司和巡检寨,比如苏州的江河湖泊和各县都有巡检分司。
治安的责任巡检司和县尉司分工几次反复,宋初是县尉司管城区和集市,而巡检司管乡下和要害位置。
吴梦听完后寻思这不是类似于后世的公安和武警么,只不过北宋武警的权力大多了。
又有侦查权又有缉捕权,还管着城内的消防、城防,各山寨要害之处还有分司,县尉司只能去管管城区和集市。
吴梦想到此处摇了摇头,感觉北宋还真是叠床架屋,机构繁复,他认为这就导致了缉捕上的脱节,其实很不便于一个城市的治安和刑事管制。
王嘉言问道:“先生可有何良策?”
吴梦道:“此事却有些难办,巡检可是军职,衙门如何插手。”
王嘉言又笑了,说道:“先生有所不知,孙知州便是知苏州军州事,这官职中可是加了个“军”字,屯住的禁军、厢军可是直接归属孙知州管辖,孙知州还是苏州的巡检使。”
吴梦有些尴尬,自己对北宋的官制确实没细看。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掩饰了窘迫,继续开始装逼说道:“王知县,在下以为巡检和尉司的职责重叠,分割区域并非良法,不妨采用职责区分。”
王嘉言心道你连官制都搞不清,如何能说清职责,不免有些失望,淡淡的问道:“在下洗耳恭听吴先生的高见。”
吴梦瞧着王嘉言的脸色不禁有些羞恼,心道某家非让你看看千年后制度的优良之处,于是清了清嗓子,将他所能知道的公安、武警制度尽可能的陈述出来。
比如后世的武警只能负责抓捕、消防、设卡拦截、打击走私,公安负责治安、侦破、预审,公安接受上级公安和本级政府双重领导等等这些。
说到后来,吴梦唾液横飞,还似是而非的讲了些后世公检法三权分置的思路。
其实吴梦对大宋的司法制度不熟悉,大宋的尉司相当于公安局、司理院相当于检察院、州院相当于法院,三个部门管理刑案的侦破、取证送审、审理的三个环节。
县城里的知县只能判杖刑以下的案件,杖刑以上都得上交司理院和州院,可以说大宋的司法制度在古代其实是相当优秀的。
王嘉言待吴梦说完,说道:“如此分工自然是好,可先生却是不知实情,人烟稀少的要道,若是不用巡检缉盗,另行安排尉司值守,巡捕人手岂不是用的更多,如盗匪众多,如何缉捕。”
“这有何不可,尉司只需在乡里安排几人即可,需要缉盗人手不够巡检自当支援,皆为大宋公吏,为何不能协助。”吴梦一时激动,高声说道
“先生大谬矣,一处地方两路人马,互不统属,皆归县衙直辖,乡里如何协调?”王嘉言大摇其头。
吴梦情绪平静下来,细细想来自己真是错了,都是用后世的思维来分析古代的体制。
后世协调当然方便,一个电话即可,可古代骑马跑个来回只怕要半天,那盗匪早就跑了,看来北宋这种划分地域的方式只怕更要合理。
吴梦抱拳道:“在下想差了,如此还是按地域划分较为合适,可适当缩小巡检的范围,代之以尉司,多出的兵卒退出厢军转到尉司。”
王嘉言道:“在下也是这个意思,可尉司的弓手俸禄高于巡检,巡检司的巡检使和兵卒只怕心里有膈应。”
吴梦呵呵笑道:“知县,这就是孙知州的事了,在下以为只需将那巡检司中的巡检使在尉司兼个差事,给些薪酬,不愿者也愿意了,更何况设卡和打击走私还是巡检司为之,这其中的奥妙也未旁落他人。”
这是吴梦的妥协政策,想一步到位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龌龊之事只能逐步消除。
王嘉言本是聪明之人,一点就透,抱拳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下正有此意,再请教一事,那吏员如何定级,又如何考试?”
吴梦笑道:“此事知县何须问在下,定级之事可仿照官制,大宋朝的职官、差遣、寄禄官不是摆在明处么?
吏员考试自然是押司、账房、栏头之类须考算术和税法,推吏和弓手须考宋刑统,反正是从事何种职务便考这职务的学识。
这弓手除须考宋刑统之外还得考武技,苏州地界若是有禁军,可请禁军教头来调教弓手。”
王嘉言连连点头称是,接下来两人就详略细细商议起来,直到申时许他才辞别而去。
王嘉言走后,吴梦又思索了良久,看来不仔细研读北宋的官制和经济制度并结合古代的实际情况,提出的改制建议完全不切合实际,用现代制度直接代替也是不可取的。
历史书中曾经记载过一件事情,仁宗年间从京西路运送五万贯缗钱到开封,光是运费就要一万五千贯,这是一个多大的浪费。
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那完全是不必要的物资流通,可古代的金融和运输就是如此落后。
偏偏这两样想改进还没那么容易,官府和商贾用飞票可以解决资金流通,老百姓可是除了这实物货币可不认纸币。
想让百姓认账除非允许纸币交纳赋税,可是用纸币交纳的赋税运抵京师有何作用?
何况有了纸币要是没有物资可买,势必造成通货膨胀,所以后来川蜀之地的交子实际上主要是商业流通。
要保证不通货膨胀必须建立完善的物流体系,既能让江南的粮食顺利北上,又能将各地工坊生产的物资运抵每个中心城区。
让百姓们可以用纸币来购买各种物资,这样才能让信用货币流通起来,否则那就是一张废纸。
说来说去还是最后还是落在交通运输的份上,要致富先修路真是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