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抬起头一看,是身着公服的集市的栏头鲁五,吴梦抱拳道:“原来是鲁官人,吃了没有,没吃请坐。”
鲁五在这集市的商贾面前可以摆谱,在吴梦和丁睿面前可不敢大声说话。
他知道丁家和知州大人的关系,外面口口相传这吴先生可是个大有本事的人,何况现在的煤球作坊可是县里的赋税大户,他不敢得罪,忙叉手行礼道:“那就叼扰了。”
吴梦问道:“鲁官人吃点什么,和在下一样如何。”
祭拜完毕,几人起身,一起动手撤去供品,丁大胜问道:“你三个师父夜间会来吧。”
丁睿道:“会,昨日三位师父都说前来吃新酿的白酒。”
林贵平盛赞道:“白酒确实甚烈,喝了此酒再喝不得其他酒水,张财神上次在迎亲的酒宴上喝了一点,这次千叮万嘱让某再带点给他。”
丁大胜大笑道:“有了这般美酒,我等的酒楼必会大兴。”
黄昏时分,智能和尚、吴梦、王夫子来到丁府,先见过了林氏和林贵平的新婚妇人,吴梦私下里打趣道:“君烈,你浑家是越来越水灵了,都是你这汉子的功劳。”
林贵平嬉笑道:“那自然是某家的功劳,你那改邪归正的景灵小姐可是对你念念不忘,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说罢摇头晃脑的走开了,只剩下吴梦在萧瑟的秋风中凌乱。
今日马婶带着一群仆妇满满的作了几桌子炒菜,望之色香味俱全,吴梦不禁惊叹这马婶不亏是个厨艺高手,短短几个月的光阴她的刀工、火候掌握的炉火纯青。
于是打趣道:“马娘子,你这炒菜技艺可谓是一日千里,终成一代宗师。”
马婶不好意思道:“还要多谢先生教导,先生看看奴家炒的菜可上得了酒楼的台面。”
吴梦笑道:“上得了,马婶还可多琢磨琢磨其他的菜系,如汤、炖、炙这些,食客可多些选择。”
马婶福了一福道:多谢先生指点。“
林贵平急不可耐的待二人说完,马上嚷嚷开酒,丁进宝拿出一坛稻谷酿的白酒,拍开泥封,一股带着稻谷清香的酒气顺势飘散在厅堂内,智能和尚闻着不禁“咕咚”咽了一口馋水。
丁府院内的院子和仆妇全部上桌,热热闹闹的摆了四桌,谷酒一倒,酒香和菜香已让人迷醉。
丁大胜端起酒杯道:“今日中秋佳节,诸位近日都辛苦了,今日痛饮,不醉不归。”众人齐声叫好,端起酒杯来一干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忠伯端着酒杯敬了丁大胜后,又倒上满满一杯,走到吴梦身旁,躬下腰道:“吴先生,老朽上次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就赔罪了。”说罢仰头喝尽。
“忠伯,当日天气炎热,人人火气都旺,此事从此休提。”吴梦笑眯眯的也一口干掉。忠伯感激的拱拱手回自己座位去了。
鲁五赶紧回道:“随意,随意,就豆浆和油条甚好。”
吴梦点点头,吩咐李五去端来,他一直想问问这个税吏是如何收税的,集市上的摊贩交住税,是一千之三十,如要暴敛民财,那不管你卖得出卖不出直接按货物总量抽就是了。
但是饭店之类如何收税,许多百姓连个字都不认得,更不可能做账,没有总额如何收住税。
豆浆油条以上桌,鲁五道了声谢,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吴梦问道:“鲁官人,在下有一事不解,想问问鲁官人。”
鲁五道:“吴先生请讲。”
“鲁官人,你是收税的,像煤炭作坊那般有细账可查,集市上的小摊小贩完全无账又如何收取?”
鲁五苦笑道:“先生,若是按朝廷律令根本无法执行,先生你想想,我等就三两个栏头,要收取好几个草市的税,总不能守在集市里将百姓们的货物点的清清楚楚,还不是本糊涂账,县老爷都是按去岁的收税量来规定今岁的总额,我等只要收够了税额就行。”
吴梦问道:“若是摊贩你还可按一千之三十抽取,可酒肆饭铺如何算,小商贾可是字都不识,如何做账。”
鲁五左右看看无人,凑到吴梦跟前道:“不瞒先生,其实哪里算得清楚,还不是每日来看看生意是否兴隆,估算一下,随便收点就行了。吴山村的草市以往一个月就收个七贯,煤球作坊一建,市集生意大了,今岁已收了快二百贯,我等就不收了,如若不然明年县衙定的税额更高。”
吴梦听他说完啼笑皆非,这是个什么事,搞了半天北宋的商税是个糊涂账,完全是靠往年的数据来估,他笑着问道:“鲁官人,那岂不是看谁不顺眼便可多收,亲戚朋友就不收或少收。”
鲁五双手连摆,惶恐道:“先生不可乱说,某从不干这等丧尽天良的事,都是父老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
吴梦笑道:“你不干总有人干。”
鲁五摇头道:“先生所言也有道理,确实有这等人,不过苏州一向税源不缺,又都是些乡里乡亲,乱搞的税吏并不多,十成里最多有一两成这般人,可大宋那些穷地方就很难说啰。”
吴梦又问道:“鲁官人,苏州城里的商铺如何收取,看账簿么。”
鲁五道:“先生,苏州城里的大店铺要么官营,要么和州衙的官人们沾亲带故,官营的不用收税,这私营的还不是一笔糊涂账,小店铺收税跟我等类似,就是靠估摸。”说罢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吴梦不禁哈哈大笑,难怪大宋要搞官营,官营即算能偷漏税也装不进掌柜的口袋。
他想了想,不禁大摇其头,靠良心收税和自觉交税都不是良法,现在西北无战事,大宋赋税极轻,若是西北战事一起,什么折变、科配等等一起上,老百姓根本就搞不懂要交多少税,吏员们必定上下其手,浑水摸鱼在所难免。
吴梦看着鲁五吃完了,便吩咐李五把账会了,鲁五抱拳道:“本是在下想请先生和衙内的,先生太客气了。”
吴梦暗道你请我还不知道是否吃霸王餐,还是某家请的好,于是说了几句客气话。
鲁五又道:“在下本欲今日正午去找先生的,恰好在此处遇上,某有一事想求先生。”
吴梦爽快的说道:“有事请说,在下如能帮到在所不辞。”
“在下的三郎年仅七岁,未曾蒙学,能否到这学堂来上学,某定交纳束脩。”鲁五抱拳道。
“哦,这苏州城里上学岂不更好,鲁官人何必跑来这乡下。”吴梦疑惑的问道。
“这集市都在传先生学究天人,在下这孩子科举定然无望,还是学点实用之术。”鲁五媚笑道。
吴梦沉吟了一下,这事还真得答应他,鲁五在集市收税口碑甚好,从不欺压良善,不像对岸渡口的那个收税的酷吏,下船的百姓没有不骂娘的。
“你在本村有没有亲戚。”吴梦问道。
“有,在下的娘舅就是吴山村的。”鲁五答道。
“那你让孩子他舅老爷带他过来蒙学,学堂的孩子都是免费,也不能破这个例,束脩就不用了,记住千万不可声张,想来上学的孩童太多,学堂接纳不了。”
现在想来吴山村学堂的人多得不得了,智能和尚一概挡驾,必须是村里的子弟方可进来上学,其他不管是谁一概不收。
鲁五大喜过望,站起来躬身作揖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情尽管吩咐。”
吴梦笑笑说道:“鲁官人,不用行此大礼,小事耳。”
告别鲁五,三人沿着河堤散步,丁睿问道:“师父,朝廷就没好办法收税么。”
“哦,睿哥儿也听进去了,你有何良策?”吴梦问道。
“师父,刚才你与那栏头交谈,我就在一旁思考,想来想去只有一法可解。”丁睿眨了眨眼睛道。
“说来听听。”
“按师父教的统计方法,连续定点抽查一个月的收入,定额收取,师父你看可好。”
吴梦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道:“睿哥儿聪明,不过这只是其一,还应加上酒楼或者商铺的使用面积,以及店铺的账簿来综合计算。”
他心道这哪有什么好方法,后世都信息化了,还不是商铺偷税漏税,且勾结税吏贪赃枉法。
顿了顿又道:“至少在百年内这个糊涂收商税的问题无法根除,唯一真正靠谱的法子便是抓大放小,将规模大的店铺统统实行官督商办,派驻账房和监工,这样才可尽量避免糊涂账。”
丁睿摸着脑袋问道:“师父,这官督商办是何意?是不是往日里你教我的公私合营。”
吴梦道:“正是此意,不过还是略有区别,我等回学堂吧,你若是无事,继续做些题目,明日中秋便不用来了,夜里某和王夫子还有和尚去你家吃酒。”
丁睿叉手道:“是,师父。”于是三人掉头朝着学堂走去。
月十五晨间,丁睿正赖在床上睡懒觉,忽然鼻孔中奇痒无比,伸手撸了撸鼻子,实在冷不住了。
坐起来“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揉眼睛,却看到丁进文贼笑着在眼前晃荡,手中还拿着根草棍。
“好你个二兄,一大早就来吵吵吵,下次等你睡觉看我不弄你。”丁睿愤愤的说道,咕隆一下又钻进了被窝。
“快起来,娘回来了,说今天要祭祖,是她让我把你喊起来的,我走了,你可得快点。”丁进文转身就离开了。丁睿没法子了,只好嘴里嘟嘟嚷嚷的,手脚却不停歇的穿上衣服去洗漱。
头脑清醒后他想起来了,今日是外公、外婆的忌日,许多年前,母亲和外公外婆、舅舅失散了,是祖父把母亲带到了苏州,后来才和舅舅重逢。
十五年前,北地越境打草谷的契丹军队追击宋人,外公外婆摔下悬崖身亡,只剩下舅舅一人在北地流浪,此后每年中秋都要祭奠外公外婆。
丁睿洗漱完来到厅堂,舅舅林贵平带着新婚的舅母早已来到,穿了身素色的长袍,爹爹和娘亲也是素装打扮。
外公外婆和祖父祖母的牌位前点着香烛,前面用小桌摆着三牲和,糕、饼、水果,三个大人在前,四个小的在后,依次跪拜。
丁睿磕完了九个响头,只听见娘亲说道:“爹爹,娘,你们在天有灵,当看到家里父慈子孝,四个孩子都平平安安,可以放心了。”
舅舅却是咬牙切齿道:“爹、娘,孩儿定会踏平燕云十六州,为你们报仇。”
丁大胜默默的拿起新酿的烈酒倒了三杯于地下,他知道自己这大舅子不与契丹一战定是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