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州至开封,走陆路约一千五百里,乘马车十天可至,大宋自与契丹和议之后已承平十几年,天下倒是太平,可自五代时荒山野岭便有不少逃户,沿路难保没有拦路剪径的毛贼出没。
林贵平虽然拳脚不弱,但神药须万无一失运抵京师,且马车颠簸心忧吴梦骨子弱,故选择自江南运河北上,经常州、润州跨过长江再经洪泽湖、宿迁至汴河,由汴河入京。
时已初秋,西风渐进,船家转动风帆适应斜风前行。
自苏州至润州水路三百里,运河上白帆点点,有运送米粮的大型铁斗舟,也有长长尾撸,两侧七支长浆行走如飞的飞蓬船,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苏州至润州河段水流平缓,逆流而上一个时辰约行十里,比步行还慢,一日行船六个时辰,夜里靠岸停船,快则五日、慢则七日方可至润州。
上次吴梦北上处理润州矿难,无心观看两岸的风景,一直呆在船舱里,此次心情较为放松,除了夜里和午休,一般都呆在船舱外,景灵和丁睿在一旁相陪。
丁睿推着吴梦立在船头,灰色学子袍子在西风吹拂下猎猎作响,头挽发髻,足踏鹿靴,高挺的鼻梁、轻抿的嘴唇。
十一岁的少年虽脸上稚气未退,但比同龄少年明显多了些成熟感,特备引人注目的是一双清澈灵动的双眼,里面却是蕴含着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智慧。
苏州民间富庶,蜂窝煤一经推出用煤者甚众,苏州城内几达成,苏州无煤,初始煤自徐州由运河水运而来,路途遥远,丁大胜与润州官府合营开采长山煤矿后,所采之煤自运河南下,偶尔可见顺流而下运煤船。
吴梦看着这些仅仅三四百石的船只缓缓行在运河上,再低头瞧瞧船下的流水,顿时明悟。
此时是枯水时节,长江江岸继续向南淤涨,原比钱江潮有过之无不及的“广陵潮”已完全消失,长江河口已东移至海陵,江南运河的水源更加枯竭,而原用于蓄水的练湖水位足年下降。
至秋冬水位最低时,全线最浅处仅能行三百石的漕船,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于运河上修筑船闸,保证枯水时的水量。
历史上一直到治平四年才正式修建京口闸,至1100年建成,闸室南端为埭埔,北端为闸,可以引潮和通船。
现今江南运河南粮北运每年就达4、500万石之多,秋冬时节枯水期行船缓慢,装载又少,既影响运力又影响两岸靠着运河为生的百姓收入。
要致富、先修路,水路也是路,修建船闸抬高水位才是正道。
若是蒸汽机打造成功后,六百石以上的大船可由蒸汽机带动从杭州直上京城,带动物流、客流,富庶的江南将更加繁华。
丁睿看着运河上来来往往的沙船,回想起学习过的地理、历史、经济知识,明悟了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妙处。
他不由对着吴梦道:“师父,还是要出来见见世面,如今看来还是得加快机械厂的建设,尽快弄出蒸汽机才行。”
吴梦笑了,丁睿真是长大了,于是高声吟到:“正是如此,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妙、妙、妙,真是好诗,吴先生端的是好文采!”薛神医正击掌叫好。
他和林贵平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林贵平也是一脸笑眯眯的,吴梦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忙解释到:“此诗乃是一高人所作,在下只是有感而发。”
“哦,此等好诗某从未耳闻,吴先生这是何方高人所作?”薛神医学识不弱,哪里能轻易瞒过。
“这、这高人隐姓埋名,故世人不知。”吴梦支支吾吾的遮掩到,陆游此刻还未出生,说出来也无人信服。
林贵平自是不信,吴梦虽得异人传授,可只听吴梦说过那异人精于数理,从未听说过文才极佳,这家伙又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绝无什么高人传授,台湾更是蛮荒之地,识字者尚且不多,何人能作此佳句?
他上前拍了拍吴梦的肩膀:“大先生,戒骄戒躁是好事,但不宜太过自谦。”
吴梦瞧着林贵平满是赞赏的目光一时无言,这文抄公没有厚脸皮真是不能当啊。
船行经无锡县,相传周、秦间锡山产锡,至汉朝锡尽,故名“无锡”。
新莽时锡复出,改县名为“有锡”,东汉初复为无锡,现今隶属两浙西路常州府管辖,运河穿无锡城而过,两岸码头上漕船、货船、运煤船停的满满当当。
林贵平见天色已晚,令船家靠岸停船,一些小划子载着水酒果子撑着竹竿沿船叫卖。
“水酒、水酒,上好的无锡水酒,客官一路劳顿,一碗水酒下去疲惫皆消。”
“卖烈酒啦...上好的苏州老窖,不掺水的苏州老窖,一碗酒只卖十文。”
“果子、米饭、鸡鸭羊肉应有尽有罗。”
船家前来相询是否上岸打尖,丁睿少年心性,在船上呆闷了,央求舅舅上岸玩耍,林贵平本不欲多事,瞧着丁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带着吴梦和景灵、薛神医、丁睿上了岸。
码头上熙熙攘攘的满是南来北往的商人、船工、运粮厢军,码头上的酒楼饭庄店头亮着灯笼,门前的小厮卖力的吆喝招揽食客。
丁睿四处打量着,师父教的经济学说的果然不错,商品流通便会带动运输业、造船业、造车业、饮食业、旅店业的飞速发展,眼下的无锡城便是如此。
南来北往的客商在无锡停船后需要住宿、饮食,由此带旺的客栈和酒楼提供更多就业机会,住宿、饮食的原材料供应又给当地的农民带来收益。
城镇居民收入一高,消费支出亦会提升,形成一个正反馈经济循环圈。
林贵平携着众人进了一家名为望江楼的客栈,丁睿这一日里在船上只吃了点果子,嘴里真是淡出个鸟了,一落座便问小厮道:“伙计,贵店有什么好吃的。”
“客官,小店可是有炒菜的,是苏州潇湘馆亲传的菜系,诸位客官可要尝尝。”小厮殷勤的介绍道。
众人相视一笑,想不到潇湘馆如今是块金字招牌了,小厮们却是没想到那炒菜的祖师爷就在眼前。
吴梦忍俊不禁,呵呵一笑道:“你看我等正是五人,炒六个拿手菜,四荤两素,几碗米饭即可。”
酒博士上前问道:“客官可要用点酒水,小店有上好的烈酒。”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真是鲁班门前抡大斧了,小厮和酒博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几个客人笑什么。
林贵平忍住笑道:“酒水不必了,我等自己带有。”
小厮和酒博士唱了个喏下去了,景灵掩着樱桃小嘴笑道:“先生,你这美酒佳肴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东京城里可能都知道潇湘馆的大名。”
林贵平道:“名声早就传到开封城了,某上次去京城时就听说过,烈酒卖的更是火爆,那高粱酒吴先生不是要保存半年才能发卖么,经常是有钱都买不到。”
待到饭菜上桌,丁睿吃了几口,皱眉道:“这比马婶的炒菜颇有不如。”
景灵笑道:“睿哥儿,那马婶可是先生的亲传,此处纯属偷学,味道差些实属正常。”
菜食上桌,林贵平拿出一瓶烈酒,待要倒给吴梦,吴梦连忙拦住道:“在下身子有些不适,不想饮这烈酒了,睿哥儿,且将那果酒倒些来喝。”
丁睿从怀中掏出一只铜酒壶,给景灵、吴梦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林贵平和薛神医、李五对那果酒不感兴趣,三人喝着烈酒。
几人正在吃喝,忽然听到阁子里传来一阵难听之极的喝骂声和哀求声。
林贵平正喝得高兴,一听顿时眉头一皱,大声叱咤道:“是哪个腌臜的东西,敢大声喧哗打扰爷爷饮酒。”
话音刚落,那阁子门“砰”的一声被大力踹开,一个面相凶恶,脸上坑坑洼洼的壮汉冲了出来,大声喝道:“是哪个找死的腌臜泼才敢自称爷爷,站起来,待某家给他开个水陆大会超度于他。”
酒楼上众食客见这汉子如此凶恶,顿时鸦雀无声。
林贵平恼了,吴梦看他脸色知道他要揍人了,一下子没拉住,林贵平瞬间就冲了出去,一声不吭,出拳如风,一拳重重的击在那汉子的鼻梁上。
吴梦隔得老远都听到鼻梁骨“咔嚓”一声响动,那汉子一时鼻血眼泪齐流,刚想喊人,林贵平抬脚照着那汉子的腹部又是一下,那汉子喊都喊不出来了,倒在地上一手捂鼻一手按肚浑身痉挛着。
吴梦和薛神医见那汉子的惨像,不禁一哆嗦,李五、丁睿和景灵都是身有武功之人,却是平静的很。
那阁子里的人听到了外间异样的声响,三个人拿着板凳、酒坛冲了出来,李五见状就要上前帮忙,丁睿笑道:“五哥不必了,舅舅随便撂倒他们。”
话音刚落,只见林贵平一肘横扫酒坛,酒坛“哗啦”一声碎片四溅,不少射到了捧着酒坛的汉子脸上,那汉子惨呼一声,捂着脸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