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镇守使府。
“你手下有多少深入敌境的探子?”
朱克图心里一凛,大汗这刚到白城便问起这事?又想到萧阿林那厮擅自派人过来与自己接洽的事情,大汗在回呼伦城以前可是在上都城待过。
“总共三十六人,都是至少精通索伦、蒙、汉三门语言中的两门者,大汗……”
尼堪点点头,从呼伦到哈尔滨,都是蒙古、女真语族混杂的地方,通晓两门语言的人还是有一些的。
“抽掉一半到我这里来”,对于朱克图,尼堪自然无须遮遮掩掩,“今后此事直接与噶里联络”
噶里,如今是尼堪亲卫队的副统领,由于跟着孙传廊做过几年生意,渐渐地又学会了汉话,为人又玲珑机变,尼堪准备让他今后具体来操作这支“灰衣卫”。
“是,大汗”
朱克图赶紧应下了,大汗能直截了当地与自己谈起此事,看来自己在他心目中应该还是跟从前一样。
“南面有什么动静没有?”
“回禀大汗,鳌拜那厮在日夜操练那两千蒙古骑兵,洮儿河、蛟流河、查干湖一线也一直有他的侦骑巡视,不过大汗放心,区区两千骑本使还不放在眼里”
一旁的喀克笃礼却有些忐忑。
他在投降的时候对尼堪说谎了。
他不是西海女真辉发部的人,而是图们江流域的东海女真人,也称为恰喀拉人,老家便在绥芬河一带,这还是尼堪从投靠自己的加哈禅那里得知的。
不过喀克笃礼一家是老奴时代就投靠了,而加哈禅等人却一直首鼠两端。
恰喀拉人是真正生活在“白山黑水”的女真人,以渔猎为生,间或在山间、河谷种植一些粮食,勇猛程度一直“冠绝八旗”,当然了,凡事便没有绝对,喀克笃礼虽然勇猛,不过却没有寻常得过前程的八旗勇士那样的果决。
“尚没有,吉林的是岳讬,宁古塔的是楞额礼,都是我军以前的手下败将,何况其城里的兵丁末将已经打听清楚了,步骑也就五千左右,尚要守住偌大的地盘,以末将估计,彼等应该没有主动进攻的实力”
“千万不可小觑!”,尼堪重重地哼了一声,“岳讬是建奴八旗旗主之一,又是皇太极信重的大将,这样的人物,应该放在沈阳随时咨询、侍奉才是,却放在遥远的吉林,你难道相信他就这点人马?”
“这……”,朱克图的小眼睛有些一改以往的凶狠、凌厉,竟然夹杂着些许慌乱,不过他终究是尼堪手下如今排名靠前的大将,很快又稳定下来。
“大汗,此事末将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探子也有一些消息传过来,他们的部署确实不止如此”
“吉林附近都是迁过来了的三姓部落,听说这些人迁过来后也没有侍弄庄稼,还是操持着渔猎的本领,隔三差五还被其牛录额真汇聚起来操练,这些人具体人数不详,不过根据巴尔达奇的消息,依兰附近的三姓部落原本不下五千”
“巴尔达奇抵达后偌大三江平原空无一人,应该都迁到吉林附近了,这么说来,可能至少还有三千左右可以披甲作战的旗丁”
“另外西南面还有至少两万帐科尔沁左翼的部落,他们如今也建立起了一支约莫三千骑的常备军,还可随时动员七千骑,这便是万骑”
“在辽东最北面的开原,他们也驻有重兵,可随时支援吉林的作战”
“重兵?有多少?”
“回禀大汗,按照旗号、外出放牧的战马来看,也不下五千骑!”
尼堪点点头,心里却没有半点惊慌,反而还有些高兴。
按照建奴的惯常做法,由于后勤压力太大,他们平时一般会将精壮旗丁都放在各牛录,战时才将他们征召上来,而重要的城池、堡垒、据点放置的常备军都很少,也就是像沈阳、辽阳、抚顺这些要地才会有大量的常备军,其它地方都很少,像吉林、黑龙江这些“边荒之地”放置的人数就更少了。
如今他们却在吉林布置了大量的常备军,这对于他们的后勤压力来说实在是不算小了,他们的耕地几乎都在辽东,偌大的吉林平原应该还没有充分利用起来。
“军备竞赛?”,尼堪内心突然发出一阵冷笑,“我之愿也”
想到这里,他刚才还绷着的内心一下松弛下来,他将目光投向一直战战兢兢以小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的喀克笃礼。
“你的事本汗都知晓了,还请节哀顺变”
他说的是皇太极得知南楚、喀克笃礼两人“叛敌”后的反应。
皇太极对这两人的家属进行了区别对待。
南楚所属的海西女真人数实在太多,不少还身居高位,若是对南楚一家痛下杀手的话,势必在辽东掀起滔天巨浪,而喀克笃礼所属的恰喀拉部落,加起来人数也不少,至少也有万户的数量,不过他们却是一个个依托着绥芬河、图们江、鸭绿江流域河谷、山间的小部落。
外面的人称呼他们为恰喀拉人,实际上他们自己都各有名号,比如加哈禅所属的部落,喀克笃礼所属的部落,就像黑龙江中上游遍布的木城一样,虽然是同族,不过并没有一个大人物将他们聚拢,彼此之间的防范还多于联络。
喀克笃礼属于那木嘟噜部落,皇太极得知此事后立即将那木嘟噜部落的军将或斩杀、或撤职、或发配,喀克笃礼一家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听了此话,喀克笃礼眼里闪过一丝哀愁,不过瞬间便消失不见了,他能在满清那里做到梅勒章京(副都统)的高位,以他恰喀拉人的出身肯定是基于勇猛,不过善于审时度势也是不可缺少的。
他投降尼堪后,在尼堪的过问下,他让罗锦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如今算起来尼堪与巴尔达奇、南楚、喀克笃礼都是亲戚(巴尔达奇的大福晋是乌力吉的女儿,多西珲的妹妹;南楚的大福晋是乌热斯的女儿)。
细算下来,南楚、喀克笃礼是尼堪的表妹夫,巴尔达奇是他的“挑担”。
再者,这其中,巴尔达奇代表着黑龙江流域的达斡尔人,南楚代表着海西女真人,喀克笃礼代表着海东女真人,尼堪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在这个世上,光靠功业、热血是不能持久的,制度见效也很慢,联姻依旧是最好的法宝。
“扑通”,只见喀克笃礼跪倒在尼堪面前,“奴才今后与建奴势不两立!”
尼堪微笑着将他扶起来,“皇太极这厮残暴不仁,本汗将来一定会给将军讨还公道!”
……
几日后,尼堪来到了哈尔滨。
与白城附近的大草原场景不同,松花江沿岸却是一片沼泽地,加上松花江本身,满清想要从松花江南边向北进攻,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故此,来到哈尔滨之后,尼堪对镇守此城的阿林阿出城几十里迎接自己并没有责怪。
还让他陪着视察了松花江北岸、后世以绥化为中心的、近五万平方公里的超级大平原,从朝鲜过来的汉民有两万户安置在这里,而哈尔滨南边的地域尚没有大规模开拓,以沼泽、水网隔断建奴也是应有之意。
大平原上,按照户部的规划,以两百户为一个村落,原本都是窝棚,到了今年秋天,都建成了土坯房,所有的土坯房都连在一起,外围还有土围子,在大平原上,像这样的村落就一百个!
大平原上,水网自然是有的,不过却不像嫩江、松花江附近那样密集,正好利于农户兴修水利、大建农田,黑麦、大麦、水稻都可以耕种,如今一百万亩良田已经收获两季了,为尼堪带来了近六十万石各类粮食、草料的赋税。
事实上尼堪此前的支出早在第一年收获时便收回了,如今正是坐享其成的时候。
在连续视察了几个村子后,尼堪对王文慧说道:“此处面积广阔,都靠哈尔滨来打理有些不妥,你先记下来,等回到呼伦城后让户部、礼部的人想办法在此地设置两个县域,五千户设置一县,修建县城”
“是,大汗,您看天色已经晚了,这晚饭……”
“就在这个村落”
于是尼堪、阿林阿、王文慧、格根塔娜、查克丹、噶里等少数人就在村子里用餐。
两百户,放在后世那也是一个大村了,瀚海国按照三个这样的村落为一乡的做法,设置了乡长、啬夫、游徼三职。
乡长是由一位年约五十、以前在朝鲜也是一个山头统领的东江镇老兵担任,啬夫、游徼自然得由尼堪自己的人担任。
尼堪前脚才在呼伦城说过,眼前便有这三人出现,自然没有这么快。
在以汉人为主的地方,这套体系一开始便施行了,不过当时并没有叫乡长、啬夫、游徼这三个名称而已,如今倒是统一了。
此处正好是乡长所在的村落,啬夫是赤塔已经毕业两年的学生,索伦人,游徼则是年纪偏大并没有受伤而退伍的老兵——一个达斡尔老兵。
这个组合确实是应急安排的,按说以汉人为主的村落官员也应该以汉人为主才是,不过如今汉民才刚刚来到漠北,识字的也不多,有的大多都进了县级以上的衙门。
当然了,随着哈尔滨城的建成,两年后,便有大量的汉人少年可以承担啬夫一职了。
看着那“乡长”战战兢兢的模样,尼堪安慰道:“老丈,莫要惊慌,你家里寻常吃什么,给我等加一个碗也就是了”
当晚,在这老头家里,尼堪吃上了一顿白米饭,佐菜是酸菜炖猪肉、酸菜炖白鱼,猪肉是老头新买的,白鱼却是他家里日常可以吃到的,若是靠近山林的地方,还能打到一些猎物。
对于这些汉民来说,能吃饱就不错了,如今还能隔三差五吃上一顿鱼肉、猪肉(达斡尔人、锡伯人大量养猪)那简直是梦幻般的生活。
“乡亲们情况如何?”
饭后,尼堪与那三人聊了起来。
“好着呢”,老汉吧嗒了一口当地特产的靺鞨烟,眼睛里不知是被烟熏了,还是见到“大汗”激动了,竟隐隐有些湿润。
“有没有不安分的?”
“大汗”,那达斡尔汉子此时说话了,“以前他们在朝鲜时,若是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就不错了,如今大汗给他们牛羊、房屋、农具等物,还有大量的田地,一日两餐都能吃饱,舍得的还能一日三餐,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如何还能不安分?”
尼堪点点头,“有没有见到陌生的面孔?”
“也有一些,不过是些商贩”
“不可大意,建奴最擅长行间,对于陌生人,一律得细细盘查清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