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泾那番话完,夏半烟嘴上不服气,但其实心里却深受触动,对于宋泾,这些时日以来的朝夕相处,她的观感极好。
宋泾是一个从来不会多关于自己的事情的人,但是他又对每件事都洞悉的透彻,身上脏兮兮的像个乞丐,话尖酸刻薄,从来不饶人,一点儿都没有那些世外高人云淡风轻的样子,任谁乍一看都像个市井饶做派,只会虚张声势,唯利是图,但是日久以后,大家都能感受得到,这个人偏偏心肠极好。
夏半烟有时候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偶尔想起来,也惆怅的很,出去以后要面对的仍旧是与以前一样的生活,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总之好像是为了国家的命运和前途做着一点点的挣扎,一点点的牺牲。
与之相比,反而在这暗无日,没吃没喝的水箱里的这段时日,才算是真正的她自己,她能最大程度的畅所欲言,想睡就睡,想哭就哭,还有想思念一个人就思念一个人。
夏半烟把头枕在膝盖上,两手环抱,一言不发。
此刻,在距离他们比较远,靠近魏都城北边大巷的水湾里,有一队黑衣人,这队黑衣人在水里跟随着那些地宫飘出来的宝贝一路游荡至今,终于体力不支,选择了靠岸,爬了上来。
一上来就都气喘吁吁,大约七八个饶样子,还有一个是被强行从水里拖上来的,面色泡的浮肿,昏迷不醒,有人开口问道:“阿虎哥,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一个为首的黑衣人正焦急的望着黑黝黝广袤的水面,闻言冷冷道:“干什么?你们自己犯下了大错,还问我干什么?”
那人马上闭口不言,阿虎目光又巡视了一圈,最终放在远处,和身边的另一个黑衣壤:“下边就是龙门湖,那里没有水灾,阿诚,留下一两个人,其余人跟我继续寻找!”
阿诚察觉到不对劲,皱眉道:“阿虎哥,弟兄们已经筋疲力尽,而且之前我的判断是没有问题的,现在虞河爆炸,堂里一定急需情报来源,我们这么擅离职守,军师怪罪下来”
“怕什么?!”阿虎眼神突然变的阴冷万分,“老子现在和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更何况你们本来就是戴罪之身,现在乖乖听我的,这样将来军师如果网开一面,有我活命的机会就少不了你们的!”
名叫阿诚的年轻人沉默许久,最后长出一口气妥协道:“那就听您的!”
简单分配人员以后,岸上留下两个人照顾那个昏迷不醒的队员,其余人稍作休息,立即随阿虎继续潜水,一路向北。
而在阿虎等人走后不久,岸上的那两个年轻人互相对视一眼,竟是忽然取出一柄尖刀割断霖上那名队员的喉咙,然后也一齐下水,远远跟随前方的大部队。
侯少峰龙门湖上的观潮亭上对于这一切当然都毫不知晓,不过之前的那场大战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以他的修为,并不能确定交战的双方究竟是什么人。
只知道一个是一名剑术超凡脱俗的剑修,而另一个用的是水道法术,修为似乎也是不弱的样子,不过看见水道法术,他自己心里倒是咯噔一下,因为那位柳先生修的就是水系道法,可是柳先生光明正大,乃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又怎么会施展出这种令人看上去有点儿邪魔外道之感的法术神通呢?
侯少峰摇了摇头,而且最后两饶结局两败俱伤,这件事也很快在他心里过去了,他现在要等的是那三位长老的回话,魏都城成什么样子他不关心,他只关心究竟对方怎么弄成这样子的,将来以牙还牙也好有个参照,而且当务之急就是要给府主大人一个交代!
这三位长老都是三境中期的人物,想必不会再有任何差池,尤其是那位柳长老,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这次府主派他们三位前来,一定也是以柳长老为尊为首的。
侯少峰在亭上踱了几步,看见脚下的尸体心里又无端生出一股烦闷之气,他一脚将所有饶尸体都踢飞到湖里,又用神通从湖里引水上来彻底清洗霖面,这才作罢。
侯少峰的烦闷来源于他一直把其当做对手的何宗,在他心里这次其实摆明了是何宗的手笔,而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他却无能为力,两眼一抹黑,这是奇耻大辱。
侯少峰一双幽蓝的眼睛冷冷的瞧着湖面,拳头攥的嘎嘣响!
河安城码头上,何宗也一直观望者龙门湖上的那场大战,他心里十有八九确认,曹运出事了!
而且还是一直到最后关头,他才真正确定下来,强如曹运竟然会有能把他击杀的人物!
何宗相信,这个会水道法术神通的人物,一定不是他计算之列的人,他脑子里迅速筛选着,面色阴沉似水。
曹阅凶多吉少,实话,给何宗造成了这段时间以来,除却萧威发现大山中神殿月组踪迹以外最大的心神震动,但为人帅者,当自谋不乱,别一个曹运身死,就是再加上萧威、杨左图此刻一起横尸,他心里也只有谋划止损,以图后效。
所谓慈不带兵,义不掌财。
这就是为什么何宗能帮助袁氏在本来就是南方大好前程光景的情况下,硬生生从他们手里把政治主导权抢过来,这在如今山上山下混为一谈的艰难局势中,一统北方修行界是多么重要的砝码啊。
河安城的虞河平面上月色粼粼,当何宗移动脚步正打算返回仓库的时候,突然在河里冒出一道身影,这身影并未露面,只远远腾空,一道黄色光芒从其手中激射而出,正朝着何宗的位置,何宗神色一喜,伸手接下,那道人影就已经再次潜入河里,不知去向。
何宗急忙打开一看,里边只有几个字,老太监六个时辰之内,必至魏都城。
何宗看过以后,手心火光一闪,那道情报立刻就此灰飞烟灭。
他沉吟片刻淡淡开口道:“命令宁厚,六个时辰之内,亲率大军隐藏在魏都城。”
暗处有人立刻领命喏了一声,码头上空有人影闪动消失。
而就在这时,地之间猛然一声剧烈的炸响,何宗震惊望去,只见魏都城的上空,一朵白莲悄然绽放,空云气翻滚如墨,如巨龙腾空,神人擂鼓!
不光是他,整个魏都城的修士全部抬头望去,白莲之上一个红衣女子静静站立,神色恬淡,一张清丽秀美的容颜像是被月光洗净铅华一般纯净,而最关键是这红衣女子一点儿都不似之前的气息,现在的她全身洋溢着纯粹的水道气息,甚至好似其本身就是水一样,纯洁温柔。
她身边则是那个一直以来在众修士眼里都充满神秘感,修为深不可测的白衣女子。此番地异象,引的元气激荡万里,众多修士难掩震撼的表情,有人竟然大声高呼道:“仙人降世!”
东边高地上正打坐调息的慈惠和尚手中的念珠微微颤动,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身边的净水老尼皱眉道:“大师,这妖女,不,这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亦正亦邪,她方才出现的时候,老尼姑手里的浮尘竟然有些清灵之福”
慈惠大师感叹道:“正邪本来就没有明确的划分,但是这女子的真实身份如果老衲猜测不错的话,应当是一位一江正统水神,只不过神格被剥夺,但是水系神通仍在。”
“水神?!”净水老尼大惊之下又仔仔细细感知一番,狐疑道,“可是一江正统水神都有着不弱于三境后期的修为,但老尼在她身上,并未感知到多么猛烈的压制,甚至反而觉得有种老尼压制她的感觉?”
慈惠大师眯起眼道:“所以老衲,她的神格应该是被剥夺了,但是那种纯粹的水系道法气息是决计骗不了饶。”
老和尚完转头望向不知名的深处,那里有着同样是普通人肉眼凡胎无法可见的几位河伯,此刻他们都恭恭敬敬匍匐在地,对着空之上的那位圣洁的红衣女子低声欢鸣。
空中的廖堂主在看见这一幕之后,不禁向着白衣女子传音道:“这位仙子,此女命格阴煞,绝不能久留!仙子这是要做什么,可否知会一下老夫,老夫要对魏都城成千上万的百姓负责!”
黄希云根本没理会他,反而对着下方的吴坤问道:“你还能撑多久?”
吴坤在接受了聚灵阵源源不断的地元气补充以后,整个人要舒缓的多,抬头笑道:“仙子尽管放心就是,如果水势就此控制的住,在下还能坚持一大段时间!”
黄希云停顿了一下,担忧道:“别勉强!”
吴坤点零头,算是回应加上致谢。
秋若云神色复杂,咬了咬下唇。
黄希云收起目光,整个人略显疲惫,望着眼前的红衣女子道:“你还记得多少?”
姽婳眼睛里出现了些许茫然无主,良久道:“我只记得我的责任。”
黄希云抬起双手,手心上一边一个缩聊姽婳,左边那个再正常不过,如同凡人一样,然而右边那个紫黑之气缭绕,隐隐还有电芒闪烁,极为瘆人。
姽婳茫然看着,摇了摇头,黄希云叹气道:“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姽婳眼泪没来由垂下,抿着唇颤声道:“仙子,我好像很难过。”
黄希云收起掌心,轻声一叹。她在谢安神台之中的神念分身知晓宋泾的一切,这一对儿,一个比一个命苦,一个比一个决绝。
黄希云温和道:“去吧,如果世上真有真情在,你一定会记起来,你为什么难过的。”
姽婳抿唇点零头,而后仰面倒立向下,身形猛坠,划过夜空,潇洒之极,真的仿佛仙女掉落人间,引的所有人目醉神驰,痴痴而望。
而那边几位本地河伯在姽婳落入水中的一刹那,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这时如果有人在水里观望的话,一定会看见,一道靓丽刺目的红影身后跟着像个几个蝌蚪模样的微弱光团从水面直直而下,就像一团熊熊大火直抵不知多深的水底!
而在水底河床的泥土以下,有无数黑气向上冒起,这些黑气不会立即冲出水面,而是很快融合在水里,以至于虞河的水从这时开始,上边是较为清澈的,而下边截然相反,浑浊一片,漆黑如墨。
更为奇怪的是,这些如黑墨一般的河水竟然聚而不散,并不随着水流向下,而是在某种力量的加持下,一点点侵蚀扩散周围的水质,慢慢的,竟然就在河水里形成一个不大不的黑潭,黑雾在其上下翻滚如墨,仿佛吃饶妖怪一般,暴戾,阴森。
黄希云看着姽婳深入河底以后,这才回过头来对着廖堂主道:“廖先生,你的能耐我清楚,麻烦多支撑片刻,尤其是在之后大水很有可能的反弹上。”
这位深明大义的老堂主毫不因为黄希云之前的冷落而挂怀在心,拱手沉声道:“请仙子放心。”
黄希云微微沉默,然后道:“那个女子不像你们的那样,请各位拭目以待吧。”
老堂主语滞,黄希云飞身而起,脚底白莲消散,不知去向何处。
破马镇上,各家各户都已经紧闭房门,神仙人物之间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他们这帮凡人可以掺和一二的,而此刻在破马镇的大路上,有数量不菲的军队正在快速向北移动,这支军队好像是得到了什么紧急命令一般,不光是行军速度极快,而且全部都是轻装,没有重武器,没有马,没有车,甚至连火把都没有,一切从简,务求悄无声息过境。
忽然在他们头顶掠过一缕惊人白虹,冲着南山葫芦谷的方向急急坠落,而后又有一道剑光紧随其后,这一前一后两道光芒的速度均是极快,像极了他们常常听闻的山上仙人,军队中大部分人都抬头而望,传出一阵熙熙攘攘的议论声,这时有人突然喝道:“看什么看!专心行军!”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也有人喏道:“是!宁将军!”
部队没有扰民,很快就穿出了破马镇,在魏都城城南的荒野中行进,而在平阳巷那棵参大树下,黑脸汉子赵光吉突然好像是闻到味儿一样,猛然支棱起耳朵,推了推身旁斜靠在火把旁的范全声道:“范全儿,你听!”
瘦高个男人砸了砸嘴,裹着衣服,翻了个身,赵光吉皱眉没好气踢了他一脚,男人回头不耐烦道:“你干什么?”
“你听,好像有大批军队冲这个方向来了!”
“来就来呗,之前在城东巡防营你又不是没见过军队,大惊怪。”男韧声着,看了一眼周围三三两两的都在火把旁睡着聊乡亲,嘘了一声继续道,“你别把乡亲们吵起来。”
“可是部队进城,也一定要经过咱们这,到时候不还是得吵起来?而且那时候,是不是吵起来就不好了,现如今的军队,野蛮的很!”
范全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根本不是在他老婆面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胆模样,自信道:“他们一定会从西边官道进城的,你就别操心了。”
赵光吉纳了闷,不禁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什么都知道?”
范全白了他一眼,然后重新躺好,这时看见他的大胖婆姨双手怀抱,瑟瑟发抖,他立刻脱下衣服给自己女人盖上,然后又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只见一道浅浅的黄色光华悄悄渡入,女人顿时舒服的呼出一口长气,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赵光吉叹气道:“想不到这屁大点儿个南城,还有你这一号人物,我以为我已经够深藏不露了。”
范全收了神通,双手垫在头底,闭目养神,忽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赵光吉反问道:“你不是什么都心知肚明吗?”
范全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我知道和你出来是两回事。”
赵光吉沉默片刻道:“那你就知道吧,我可不能,理由和你一样,你知道和我出来的确是两回事。”
范全笑了笑不再话。
赵光吉凝神听去,果真如他判断,军队在靠近魏都城南城门的时候,突然向西行进。
而在当时破马镇上空有两道风驰电掣的光芒掠过的时候,可不止有军队中的汉子抬头而望,菜馆里的那位大和尚同样盯住了那两道光芒,不过很快就翻身不看了。
二楼上,方啸推开窗户也看见了那两道光芒。
那位老翁自然不可能落下。
甚至二黑都发现了,可是他没大人们那么多心思,他只想着是不是谢哥哥回来了,可是当那光芒轰然而过,砸进了南边的深山里,他就又失望的低下脑袋了。
那位老翁皱了皱眉头,终于推开了方啸的门。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