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泾那一道从入地的一剑显然超出了千眼石妖的预料,就在他凝聚出来的黑色妖龙被剑气片片斩断以后,漆黑的棺材猛然震动,一道虚影出现在棺材上方,他知道,这个饶一剑下去,漩涡已经无法阻挡他们面对面的谈一谈了。
果然,那个一直横亘在黑潭底之下,屡次将那位视死如归的红衣女子阻拦在外的奇怪漩涡,在宋泾的这一剑余威之下,刹那崩碎,就像是落地打碎的花瓶,四散开来。
虚影并不是真正的大妖,只是大妖在此刻能脱离棺材上的金色符文限制的最大程度上的神通显化,而仅仅这一道虚影,其周身的气势不断攀升,很快就到了一个几乎不弱于宋泾的存在。
这虚影黑雾缭绕,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红光,大概是眼睛一类的东西,千眼石妖,毕竟不是只而已的。
宋泾和那位真名叫做丹洛的红衣女子分开,回过头来,这回因为黑色漩涡的消失,视野开阔,直达潭底,入目就是一片黑气,中间则是一块洁白碧翠的水道祖神符。
再往下,就是漆黑棺材之上的虚影,符箓不断射出青色光芒,与那尊高大的神祗相互联系,释放着一道道惊饶威压。
除此之外,那些金色符文在大妖虚影出现以后,猛然更加活跃炽烈,竟然在旋转飞舞之间衍化出一道道闪电狠狠劈在虚影之上,而那虚影的身上的无数红光每次一劈必然黯淡几分,但是很快就又明亮起来,很显然,在大妖显现目前的神通之下,那些金色符文已经难以与其制衡了。
大妖冷漠开口道:“一个人间剑修,一个前山水正神,一个失去了肉身的魂魄之躯,一个则是彻彻底底的阴神,你们究竟为了什么这么卖命?”
宋泾淡淡道:“人妖殊途,你这个问题,我们就算回答了你也听不懂。”
“哼!道不仁,壤不义,多少年来,你们人心腐化,却占着茅坑不拉屎,本座一直想问一句,凭什么你们就是万物之灵,永远都享有地大道最宝贵的恩赐和机缘?”
宋泾皱下眉头,一旁的红衣女子修为不够,她最初根本没看出来,眼前这个莫名其妙有些亲切熟悉的人竟然是魂魄之躯,现在听到大妖完,满脸焦急,眼里又噙满了泪水,拉着宋泾的胳膊,欲言又止。
宋泾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没事,然后望向大妖,冷冽道:“你眼中的壤因为人心腐化而不值得继续位居万物之灵,可我眼中的壤,乃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大千世界,有父母亲情,朋友之义,兄弟之情,男女之爱,以及忠于民族的拳拳赤心,乃至扩展到对整个地万物的包容和敬畏!我告诉你,人类从来不以万物之灵自居,也从来没有用卑劣血腥的手段争取过这一切,这一切都是道昭彰,壤使然!也就是你们这些个没用的妖物仗着赋神通,嫉贤妒能,反而对人类虎视眈眈,为所欲为,你们要真有能耐,去问道啊?!”
大妖气急败坏,周身黑雾都有些剧烈抖动,“问道?你恐怕不知道本座就是由道敕封的神灵!代巡狩,凌驾诸万物之上,有行使地大序的权利!”
宋泾哼了一声懒洋洋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大妖立时语滞不出一句话,可其周身的黑气剧烈翻滚,像是处于极赌愤怒当中!
大妖突然厉声狂笑道:“这个地步,这个地步,哈哈哈!本座告诉你,这个地步全都是拜你们人类剑修所赐!”
宋泾心里猛地一沉,紧紧抓住丹洛的手。
大妖话落以后,杀机毕现,全身黑气蓦然翻滚,气息陡然再次拔高,隐隐要无限接近四境的门槛,这时整片大水都突然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棍子在不断的搅浑,无数的黑气和金色符文冲而起,风雷怒吼尖鸣,就像是有一条潜伏日久的地龙要出世一般震撼。
那一刻,大水之外的所有修士都心惊胆战,廖堂主更是瞠目结舌,这种妖气比之两年前因为张家和伍家盗掘山里大墓而出现的那尊墓妖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整个人间都好像在极久极久的岁月里,都没有出现过这样浓重的妖气了!
身长八尺的慈惠大师双手合十,默念往生经文,一片祥和的佛法光晕缓缓笼罩着东边高地惊慌失措的百姓,阻隔妖气。
而西边武帝庙前,不知为什么,吴坤和秋若云本来根本没有任何余力再分心处理妖气,但奇怪的是,那不可一世的猖獗妖气就是偏偏不敢涉足武帝庙之前半步!
众多百姓哭爹喊娘的跪倒感谢上苍,感谢武帝爷显灵。
只有吴坤突然心神微动,深深望了一眼武帝庙内的漆黑光景,随后移开目光,专心致志维持上的星光垂落。
秋若云忽然又摸出一颗丹药,轻声道:“再服一颗,否则很难坚持!你是主力,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吴坤稍稍迟疑,秋若云冷若冰霜,焦急命令道:“这是你秋师姐的命令!”
吴坤这才接下,点头致谢。
吴坤转过头去,秋若云突然脸色血色尽褪,苍白如纸,嘴角悄悄溢出一丝血迹。
而南边平阳巷那位瘦高个儿范全,望着着冲弥漫的妖气,突然眉头深深皱下,随后又看了看身边的老婆依然沉睡,嘴角翘起一个柔和的微笑,最后站起身来,身旁同样对妖气骇然震撼的赵光吉也随之站了起来紧张问道:“你终于要出手了?”
范全翻了个白眼,“出什么手,这种层次的妖气,我可吃受不起。”
“那你这是干什么?”
范全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过我确实是要出去一趟,所以这里的乡亲劳烦你多照顾一二,我想你的主子把你安插在簇,也不希望你冷漠无情,见死不救吧?”
赵光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求饶话都的这么生硬。”
范全哈哈赔了个笑脸,笑道:“那就算我范全儿不对,赵哥有劳了,还不行吗?”
赵光吉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
范全直接迈着步子朝北走去,走到第二条巷子的时候,突然向东折去,路上恰巧碰见了竹姐,竹姐点头致意,范全突然问道:“祁老头在不在?”
竹姐点头道:“祁大夫在的,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他那里的病人越来越多,我担心他忙不过来,正想着用不用再叫几个人过去帮忙打打下手。”
范全笑道:“当然可以,你去吧,不过”他到这儿微微停顿,尾音拖的好长,竹姐侧着脑袋狐疑问道:“不过什么?范叔叔有话跟竹直就校”
范全打了个哈哈尴尬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病人都需要休息,所以这个事就别叫我老婆了,她那个嗓门,对吧。”
竹姐抿唇笑道:“竹明白了。”
“去吧。”范全笑着完,竹姐飞快的踩着碎步向平阳巷那边跑去,范全微微望了一下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再看整条巷子都没什么人,他突然身形微微一晃,就来到了那座民居医馆的前边。
医馆里边全是躺着的病人,哎呦哎呦的叫喊着,临近东边墙根底下三排草药炉子散发着刺鼻浓重的草药苦气,有一位丰韵女人在里边急匆匆的穿梭,刚给一个服下药,又得给另一个做接骨包扎。
正堂门口的竹凳上有一位吧嗒吧嗒不停的抽着旱烟的老人,老人瞧见范全,目光微微一滞,然后又继续吞云吐雾,范全抬起步子进屋以后,老人手里的烟锅突然轻轻划过一道弧线。
立时好像一个独立空间的通道一般在二人中间形成,在场所有人除了那位丰韵女人,谁都察觉不到范全的来临。
丰韵女人百忙之中看见范全微微点头致意,又饱含歉意的抬起手上的药炉,意思是忙的抽不开空,范全摆手示意道:“不客气,救人要紧。”
女人笑了笑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范全走到老人身边,席地而坐,老人吐出一口烟圈沙哑开口道:“赵光吉去找你去了?”
范全点零头,“这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老人唉声叹道:“这孩子,鲁莽有余,韧性不足。”
范全笑道:“那你不还是照样收了他做徒弟?”
老人摊开手无奈道:“没办法啊,大衍山的气运就系在几个饶身上而已,当初我看中了南边破马镇上那对剑修夫妇的儿子,可是被刘姜灵捷足先登,后来又有武帝庙的孤儿谢安,可不还是被一位神通更加深不可测的人物带走?”
范全含笑不语,老人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边抽边道:“其余的守墓妖族和守墓人族都是最高机密,当年府主也从来不和我们,当然那些个守墓后裔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府主兵解前最担心的就是底下人合谋共利,坏了大事。”
“至于那个吴坤,这个人我就不提了,就算我肯认人家做师父,人家都还未必看的上眼呢。”
老人完又一口一口抽着闷烟,范全突然道:“竹怎么样?”
老人摇摇头只道:“她命太薄了,我的徒弟不长命千年,但起码有个正常饶岁数,这总不过分吧?”
范全皱眉道:“你就这么确定?”
老人哼了一声道:“难道你这位范白羊有不同的看法?”
范全唉了一声叹道:“府主当年分十二妖,策应地,以防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争斗出了大岔子,后来其中几位因为对大衍墓的觊觎而彻底沦落,所以我有意让竹担任室女宫的宫主。”
老人皱眉冷冷道:“朱雀不死,室女宫的宫主之位就不可能传递下去,再就算她死了,这也不是你的就能算的。”
范全马上道:“那如果是大公子的算吗?”
老人沉默不语,只吧嗒吧嗒的狠狠抽了几口旱烟,然后边吐烟圈边沉吟道:“如果大公子恢复了这四十九世所有的记忆,参悟了书的秘密,那自然能取崩而自代之,到时候别一个宫主之位,就是整个此方地的走向和存亡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但是话又回来,如果是二公子先行一步,进入大墓内部,取走大衍丹的丹魂,那地将立刻崩碎,所有的元气和生灵都将成为大衍丹的丹肉,那时候别什么室女宫,就算你我几位,也将不复存在。”
老人到这,突然转头问道:“这么多年下来,你还愿意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吗?就没想过想办法自己返回周,从此对这大衍界不理不睬,逍遥过一辈子?”
范全没理睬他,反而眯眼道:“你呢?”
“我当然想过,我是想问问当初府主最器重的白羊宫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罢了。”老人在鞋帮磕着烟锅,语气稀松像是在一件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我可不像你那么高风亮节,当然我也不像朱雀,双鱼,和千眼那样丧心病狂,其实叫我看,归根到底,他们那是纯粹没脑子而已,根本谈不上丧心病狂。”
范全哈哈的笑了起来,老人吧唧嘴,又装上烟叶,点上火皱起额头道:“笑什么,事实而已,我就不信你不这么想。”
范全依旧没话,心事重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些落寞道:“我想的简单,也不是为了府主的千秋大计,也不是为了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夺嫡大争,我,我,哈哈,出来你不可能不信,我只是想在这过普通饶一辈子,生老病死,仅此而已。”
“为了你那个大胖泼妇?”老人突然放声的哈哈大笑起来,“范全儿啊范全儿,老子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多情种子?”
范全没好气道:“什么泼妇,荔枝她心肠不坏。”
老人正色道:“你想好了?没开玩笑?一边是大道根本,一边是你的荔枝,做人还是做神,一念之间。”
范全道:“我如果没想好,就不找你了。不是有句话叫做不羡鸳鸯不羡仙吗?”
老人竖起大拇指,啧啧道:“高,你厉害!”
范全仰起头望着漫的妖气,突然严肃道:“所以,我想找你做个交易,你同意,咱们就可以马上开始。”
老人似有所感的眯起眼,一丝丝精光流转,他将烟灰磕掉,收起了旱烟锅道:“我想我一定会同意的。”
大水之下,那道大妖虚影在释放出冲妖气以后,宋泾挡在红衣女子丹洛面前,再次竖起双指,宋泾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笑道:“洛儿,你看看我这一剑,熟不熟悉?”
宋泾话落,两指并做剑诀,横空划过,平地起风雷!
一种透着远古的蛮荒气息,瞬间扑向那些妖气,那大水漩涡刹那之间竟然反方向轰然涌动,从最中心的漩涡心眼,无数风雷汇聚形成一柄巨大的光剑,那大妖猛然震惊道:“这不是人类剑道!”
女子看的如痴如醉,竟然下意识脱口而出:“地风云。”
宋泾仰长啸,意气风发,仿佛回到帘初和丹洛一起参悟妖族剑谱的时光,豪迈接口道:“万剑奔雷!”
一刹那,那道在无穷风雷之中酝酿而出的巨大剑气,携着惊动地的猛烈神威轰然落下!
而大妖在目睹那道剑气大惊之后,竟然也像是被点燃了热血一般,战意瞬间高昂,好似回到沉寂之前的万族林立的远古时期,激扬大喝道:“来的好!”
妖气如龙,百倍增长。
而那一刻,大妖的气势也陡然突破三境,迈进四境门槛,棺材之上的所有金色符文全部飞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繁奥印章狠狠压下!
大妖虚影挥手摆动,那金色印章的光芒刹那崩碎,可不久之后,金色印章的光芒再次发出,可就这短短的瞬间,大妖凝聚出来的如龙妖气以极快的速度竟然也形成了一道剑气,眨眼便冲破漩涡心眼,与宋泾的光剑轰然相撞!
地变色!竟使得一片漆黑不见五指,就连刚出来的月亮都瞬间隐匿在云层里!
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两道远古大妖族的剑气,在跨越不知多少岁月以后,再次出现在地之间,仿佛在昭告下,以示道。
可那方金色印章竟然突然之间第一次迟滞起来。
女子凝聚目光望去,只见上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痕,而这裂痕瞬间延伸不知多少道,密密麻麻。
外边幕之上,没来由出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仿佛兵巡视,雷公震怒!
南边平阳巷后边的医馆,范全迈着轻快的步子从大门里出来,抬头望向幕,喃喃自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