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艘逃生舱撞开密封船体的那一刻，除了预知他们将要返航的郑志新忍着失去右臂的剧痛，单手嵌入地板，补上被切断的手臂装甲，固定在原地以外，满地的突击队士兵尸体都被气压推动着，堵在逃生舱与天花板的接缝处，堵上了那个足以容纳单人通过的裂缝。

翻滚落地，张兴华伸手把掠过头顶的白云海拽住，按在身后，随后警惕地瞪着已经起身的郑志新及护在他身前的两名突击队士兵。

对方装甲的做工看起来并不比侦察兵差多少，经验丰富的张兴华意识到这场战斗不容乐观，而对方也不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其中一名士兵已经挥舞着光剑扑了上来。

喷射器启动，身体向右微偏，那道直劈向他左胸心脏部位的剑光被轻易地躲开。如果这时他的左手能拽住其左臂，借势一甩，再补上长矛，那士兵必然瞬间暴毙。

但当他侧身握住其左手腕，发力猛扯时，不幸在‘边疆’号受伤的左手关节迸发出刺骨的剧痛，缠绕着他的神经，淹没了留存在大脑深处的肌肉记忆。

张兴华不仅没能把他扔出去，反而是在那高速拉扯中险些摔倒。

失去右臂和手下一大票突击队队员的郑志新，拒绝了最后那名士兵撤离的提议，命令他带着存盘立即离开后，在张兴华将险些摔倒之际，执剑扑了上来。

不知何故，这通道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让燃烧着郑志新全身怒火的光剑看起来更加狰狞。

他要杀了那个已经倒地的人联士兵，替自己的兄弟们和右臂报仇。

意识到光剑劈来，张兴华下意识的侧身试图闪避，却在余光扫过的瞬间意识到情势的危急——郑志新根本就不是来杀他的，那人的目标是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白云海。

“小海！”

手握光剑，郑志新的眼球赤红而亢奋，眼看着自己将要杀掉那个人联士兵而狂笑起来，然而那瞬间发生的事却让他笑容凝滞。

不知从何而来的长矛出现在他视野里，以那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姿势劈下。第二次，这个长矛劈斩的姿势出现了第二次，他的左臂也被人联士兵斩下，只剩下迅速被真空侵蚀到干裂的断臂在空中摇晃。

“啊——”

虽然装甲溶液迅速补上，但真空中大量的宇宙辐射还是涌入他的身体，如同地狱深渊中的死神，宣判了他的死刑。

“少爷！”

那名士兵迅速回身，却亲眼目睹张兴华单手斩下了郑志新的左手，针对白云海的致命一击也被张兴华所阻止，于是怒吼着抬剑扑了上来。

一模一样的身位，别无他法的闪避，张兴华猛的拉起长矛，向右侧身，而已然不听使唤的左手却来不及躲闪，硬生生地迎上了光剑。

血花飞溅，软骨断裂，光剑不偏不倚的划过他左肩，切断半边血肉，险些将拱卫心脏的肋骨一并剥下。

“啊——”惨叫声却是来自那士兵的。

在硬接下那一剑后，张兴华转身用力掷出长矛，从其后背洞穿其全身，将他钉死在墙上。

“警告！封闭性被破坏，真空已侵入。”极低温、宇宙辐射，这些对肉身之躯的人体极为致命的东西大量涌入张兴华体内，迅速的侵蚀入他的心脏和肺部。

“注入纳米虫...全部...”

当张兴华颤颤巍巍地说完这句话后，他感受到原本坠入寒冬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暖流所包围。装甲溶液迅速填上缺漏，大量的纳米虫也已经遍布全身，尤其是心脏上方那道凌厉伤口处，让他恢复了些许气力。

左手是不可能活动了，他只能用右手拽起白云海，好在真空环境里没有所谓重力的拉扯，让他的活动变得容易了许多。

“老...老张...”

“哟，你这家伙还是醒着的...咳咳咳...”大量使用纳米虫的副作用袭来，但他坚持用单手拖着白云海飞到那能让两人逃出生天的裂缝。

“你...伤...”

“没有你伤得重...咳咳咳，给我撑住了，你别给我死了。”

拨开那些挡路的尸体，迎着漂浮在真空中的血肉拖着他飞出新舰，但每向前拖动一分，张兴华的力气就会减少一分。

喘着粗气，他看见头盔屏幕上AI的身体状况报告。半边心脏细胞在极低温环境中死亡，主气管和食道则沾染了大量辐射粒子，正在快速萎缩中，而之所以自己还没死，只是因为大量纳米虫的最后挣扎罢了。

“白云海...还活着吗？吱个声。”

“啊...”

“活着就好...好个屁啊，害死了一大队侦察兵，你TMD真是个傻X。”每当想起那些牺牲侦察兵的面容，张兴华就不由得心痛，“我知道你想完成任务，但是你TMD去送命别拉上一帮兄弟们啊，姓白的杂种。”

他骂出来了，以一种特别的，混合着愤怒、斥责和悲伤的语气，让白云海为之一震，不由得开口反驳。

“我...”

“警告！检测到超限制级能量涌动，请远离此区域，请远离此区域！”AI的警告打断了白云海虚弱的话。

“传输...传输能量，把所有的...给白云海...”

本来还想多留几年，看着你这家伙怎么带着我的船继续执行任务来着，现在都没机会了。他的话到了嗓子眼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请再次确认您的命令。”

不要冒险，你真的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天下无敌了吗？你需要队友，需要配合，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战胜所有敌人。他的气力又减弱了几分，却仍没有组织好语音。

“确认...快...”

保护好你的船员、你的队友，不要拿一船人的生命去冒那些无谓的险，任务没有人命来的重要。

“小海...保重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血滴落在动力装甲的声音都比它来的更高，白云海没能听见。

身着动力装甲的他终于一动不动，化作一座虚空中的雕像，记录着老兵最后的遗憾和庄重。那艘协约新舰爆炸了，耀眼的光芒包裹了整片星空，让一切的哀伤和失去都化作云烟。

这是白云海最后记得的片段。

......

白云海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边疆’号的医疗模块的病床上，背部和腹部的痛感已然消减了大半，只余下剧烈活动后全身的酸痛感。

“咳...咳咳...”以及大量使用纳米虫的副作用——咳嗽。

“上尉醒了。”

“马上启动苏醒状态的治疗。”

白云海缓缓起身，看见‘边疆’号医疗组的成员正围着他忙活着，他们的衣裳大都不整，轻松的眼神里包含着疲惫和倦意，看上去是一直守着昏迷不醒的他。

“上尉，你现在不能乱动，伤口刚愈合不久...”

“帮我...关了探照灯，难受...”环视四周后的他，心生起厌恶的情绪，不耐烦地让他们关上一直打在他身上的医用探照灯。

没有多说什么，他们照做了，“上尉不要动，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伤口...”

“我没事了，我...可以走动的...”

“上尉，你的伤口不行...”

“没事，真的没事，咳...老张呢？我记得...是他拽我回来的。”

听到他的话，医生们沉默了，而蓝影在此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将一整套的医疗设备展开在白云海眼前。

“你（白哥）的伤情很重，不要随意活动。”她做着手势，表情凝重，眼角似有泪花。

“没事，小伤很快就好...”看着蓝影这幅模样，白云海隐隐有些忧虑，“侦察兵队...伤亡多少？”

“8。”

派出执行任务的突击组在他失去意识前存活4人，战损应该是6人才对。白云海在心里估算到。

“还有2人的伤亡是来自哪里”

蓝影看向他，金色的瞳孔中泛起酸苦和悲恸的波纹，“预备组的齐纳上士和...张中校。”

“好...好吧，我...我没事，我得起来了。”

不由分说的，他猛地起身，让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不行，不行，你的伤不行。”蓝影上前试图强行阻止他，白云海却只是挥手一挡，轻轻地推开了她。

“真的没事，我...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得去接管...接管‘边疆’号”他的语气依然平缓，却在说出接管一词后变得低颤且悲伤。

“我...我得去，接管，别拦我。”

探照灯在地板上临摹出A等侦察兵颓弱和苦涩的背影，在他愈发远去时，将萦绕其身的悲伤，不断拉长、拉长，再消散，最终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医生们摇头叹息。

......

之后所发生的事，他不记得太多了，只有那些片段的记忆，包括王海德他们如何从那名带着存盘的突击队士兵处抢到存盘、‘边疆’号返回‘天威’星港为所有牺牲侦察兵举行葬礼、数据存盘被破译‘边疆’号紧急返回太阳系等等。

那句话，那些人，这艘船却成为他终生难以忘记的东西，即便是在地月星港被毁，心中的苍穹之光消失，战争打响后，也始终萦绕于他的内心。

“我知道你想完成任务，但是你TMD去送命别拉上一帮兄弟们啊，姓白的杂种。”

回到指挥球的白云海，望着眼前的那些全息屏幕，以及自己ID上那舰长的头衔，又一次陷入迷惘之中。

换做是我，也恨，都怪我，害死了大家。

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一向严谨的霍华德依旧在翻阅着各项资料，不厌其烦地扫视星空，而各模块区控制员们也大都专心于工作中，只有那环绕指挥室的传输通道仍在静悄悄的泛着蓝光。

“舰长啊...”

一道通过联邦国防军及舰队全域通讯频道发送的广播讯号，突然传入‘边疆’号指挥室，那讯号既不来自舰指部，也不来自兵团总部，更像是越级的违规放送。

但所有注意到这条信息的人却面色凝重。

那是来自边境守备队的紧急广播，包括其已获知的各类情报和士兵们的家书，显然是到了最后时刻被迫以此方式发送出的。

幸运的是，这些数据信息粒子穿过了这将近百光年的距离，找到了家的位置，不至于永远的消散在虚空中，让边境守望者最后的寄思变成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