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诺瓦丁的担忧是多余的。月球重工作为工业城的核心企业，雇佣工人占比将近20%，工业城的大街上随处可见身着重工制服的人员，到处都是月球重工人员的识别讯号，驻军和无人机群并未注意到他们。

而来自天空眼与地面监控摄像头人脸识别系统的扫描，则被他们所戴的防化口罩阻挡，毕竟主要工厂区的穹顶内部污染水平比较高，街上几乎人人都戴着口罩，政府也不好要求大家脱下口罩，牺牲健康。

“教官，各队都已经在行动了，这是1队刚刚告诉我的。”悄然贴近诺瓦丁，6队队长轻声说道。

“很好，看来人联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的行动，”他轻轻点头，四下张望了一圈，“在这里分散行动吧，前面就是这片工厂区的主干道了，那里肯定会有检查站，而且那附近有空气净化机，他们会要求你们把口罩脱下来，照做就好了。”

队长点了点头，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教官，您怎么知道的？我记得行动计划里没有备注这些吧...”

瞥了他一眼，诺瓦丁望着前方的路口，“那里过去右转，第二个路口左转是我的小学，我家也在...曾经在这附近。”说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按预定的计划走就好了，有什么情况就随机应变。”

“那您呢？”

“你别管我，我自己能找到去飞船仓库的路。”说罢，诺瓦丁收手，快步离去，消失在一家商铺与一座小型工厂之间的羊肠小路上。

难怪谨慎的教官同志愿意冒这个险呢，原来是怀旧啊...看着他消失在路口，队长无奈地叹了口气，扫视了一圈周围行人，再次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队长，我们...”

“走吧，一会可能会有人联的检查，都照做就好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看我。”他歪了歪头，示意小队全体跟上。

“明白了。”

......

虽然从太空看去，月球上那些富有科技感的白蓝色圆球像极了地球边远地带的太空探测列阵，又好似那阡陌之间的四季温室，但只有漫步于这茫茫工业城之中，呼吸那污浊的空气，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科技的美感之下，隐藏着怎样的灰暗。

面向车道的店铺总是与四四方方的厂房仓库相间而生，而那穹顶中央的巨大高塔更是被无数管道层层环绕，如同爬山虎环绕砖瓦房间一般，让唯一一个算不上千篇一律的建筑物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被污染物熏成焦黑色的复合混凝土墙体边，一条浅浅的壕沟正将分不清成分的黑色液体输送到排污口，再从那里送到月球深处，永不见天日的地方。

“唉...果然，不是高新技术的开发区就不会有任何的变化。”蹲在壕沟旁，诺瓦丁趁着四下无人之时，摘下自己的口罩，尽情‘享受’起这熟悉的味道。

在这片四十年来未曾有过变化的传统工业区里穿行，对诺瓦丁来说简直如鱼得水——童年的生活让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巷、每一座工厂、每一间公寓、每一条壕沟，这些比记忆还要深刻的事物，如同春日清晨的阳光一般，总会让人在闲暇之余，感受到莫名的温暖。

“比以前黑了，污染越来越严重了啊。”

起身，有些不舍地戴好口罩，诺瓦丁抚摸着熏黑的墙体，慢慢走到了路口。

路口的右手边是一条很少人走的小道，安全且离目的地更近，按理来说，他应该向那边走去才对。

时间还够...多看几眼吧。但他却走向左手方，一条车道的起点和寄托了他最幸福时光的地方。

悄然靠在那颗比起40年前更为高大的枫树边，诺瓦丁伸手接住了一片微黄色的枫叶，放在口罩边，用力吹动。当然，隔着口罩的风是不可能吹动那片枫叶的，但诺瓦丁却笑得合不拢嘴，眼角也不知不觉地冒出了泪珠。

这时，一颗棒球突然从学校围墙的那一头飞来，砸在枫树树干上，弹回地面，正好滚到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目光却被那颗棒球牢牢锁住，怎么着也迈不开腿。犹豫几秒后，他走上前去，捡起了那颗棒球。

“打到外面了...在那！那个叔叔那里！”果不其然，一群举着棒球棒，戴着手套的小孩子们跑出校门，在安保无人机的保护下来到他身边。

“这是我们的球，叔叔...”

“全垒打吗？很厉害哦，叔叔在你这个年纪基本打不出全垒打呢。”用手抚摸着拿棒的那个孩子的黑发，诺瓦丁用标准的国际语夸赞道。

“嘿嘿，谢谢叔叔，我就是碰运气啦。”

“什么运气嘛，你力气那么大，每次都是你第一！”他的话立马引来了其他孩子的不满。

“哪里，上次不是你第一？”

“哪上次，什么时候我第一过？”

“上...上次，就上次呗。”

看着他们吵嘴的样子，诺瓦丁有些忍俊不禁，“好了，孩子们，快回去吧，你们是在打比赛吧，快继续打吧，千万别错过了手感。”

作为一个过来人，他还不忘用自己的经验提醒这些年轻的‘棒球运动员’。

“好！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我们走了！”

“嗯，以后加油啊，考个好成绩，离开这里，去更好的地方打球。”

“好！”

目送着孩子们回到学校，诺瓦丁抬头看了一眼安保无人机，“你们也没变啊，还是那么迟钝。”

说罢，他瞥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一成不变的学校大门，迈步离去。说不上失落，也谈不上高兴，诺瓦丁的神情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原本接住枫叶时内心深处翻起的巨浪彻底平息，反倒是一股暖流涌上脑海，让他前行的每一步都走得比以往更加有力。

妈妈，您在天堂过得好吗？

在枫树的对侧，车道的左手边，那间诺瓦丁曾经待过的学校门口，生锈的复合钢门牌上写着：“教会小学”，这里记录着工业城许多底层工人——‘被淘汰的一代’的孩子们的故事。

诺瓦丁在这间学校的那一段日子里，也是棒球队的头牌，他一生中唯一一次打出全垒打，是环球小学棒球赛的那天。

那天，妈妈拖着病重的身体为他加油。

那天，他为这家不出名学校赢得了环球赛的冠军。

第二天，妈妈永远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