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大，风很紧，铁纲靖和罗士信的心很冷。

下了一晚上的风雪，到天亮时分，站在城楼上的铁纲靖，望着洺水城内外，白茫茫一片，日光在雪地上反射，炫花了人的眼。

就连城外四周的水面上，结了层薄冰后也被雪覆盖，与陆地连成一片，白茫茫大地，分不清哪里是水域，哪里是陆地。

铁纲靖和罗士信对视了一眼，明白这意味着秦王李世民无法在雪地行军，无法再给予他们支持。

此前刘黑闼攻城，靠着李世民在外围牵扯了刘黑闼军的过半兵力，洺水城才得以死守成功。可现在老天爷下大雪，刮大风，一旦李世民无法行军，刘黑闼必然集齐所有兵力，集中进攻洺水城。

罗士信为了守城，几乎是八个昼夜不曾休息，他们本已守得非常吃力，若是刘黑闼集中兵力全力进攻，那洺水城必然不保。

罗士信看着铁纲靖，道：“四哥，我前几天巡城时，发现有一处隐秘的民居无人居住，内有地窖，是一个躲避的好地方。”

铁纲靖明白罗士信的意思，他腿上有伤，无法上战场，因此让他躲避一下。

他笑道：“士信，你说这些干什么？我们兄弟之间，当日结拜时已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兄弟与洺水城共存亡。”

罗士信道：“四哥，你是秦王的得力助手，秦王经略四方少不了你，请你以大局为重。”

铁纲靖从小看的电视剧、小说，教他贯彻一个“义”字，这也是深入他骨髓的风骨，让他抛弃罗士信独自偷生，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摇头道：“士信，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罗士信没有放弃，仍然道：“你不是说要给你父亲刘尚书报仇吗？”

铁纲靖虽不是刘树义，但他当日答应了刘树义，要为刘文静报仇，只好长叹一声，道：“信义两难全，但你让我现在弃义偷生，那我是绝不会做的。”

罗士信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迫你，这就去把你的弓箭拿来给你。”

外面的刘黑闼军已经起身，在白茫茫大地一个个黑点在移动，刘黑闼让士兵们抓紧时间用餐，然后快速列队，摆阵型。

铁纲靖看着这一切，道：“看来我今天要展现一下金鸡独立的射箭绝技了。”

忽然一声闷响，他只觉后脑勺受了一下重击，整个人便天旋地转，最后的余光和意识看到罗士信说：“四哥，对不起了，我不想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给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歇着。”

罗士信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抱着铁纲靖奔向一处刚荒废的民居，将其藏在隐秘的地窖里，然后把屋中的梁柱挑断，营造出房子被雪压塌的景象。

雪依然很大，他留下的脚印等痕迹很快被雪花覆盖。而且一旦城破，城中必然混乱，出现各种人逃亡的脚步再正常不过了。

一切安排妥当，罗士信这才回到城楼，率军守城，要与刘黑闼做最后的决战。

有了大雪相助，刘黑闼不用担心李世民从后攻击，没有后顾之忧的他集中兵力，乘机向洺水城发起猛攻。

洺水城中守城的将士们奋战多日，早已疲惫，此刻拖着疲敝的身体，仍旧奋战。罗士信双眼布满血丝，挺着长枪守在敌军甬道登城的地方，气势仍旧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接连刺死率先冲上城来送死的数名敌军。

但敌军攻城有弓箭手掩护，疲惫的罗士信身体反应迟钝，身上连中两箭，遭受重创，已难再战。

部下急忙救下罗士信，接替位置守城。但刘黑闼的大军源源不绝的攻上来，防线被打开缺口，并逐渐扩大，涌上城墙的敌军越来越多。

罗士信知城已破，领军隐没在居民区，带领士兵跟刘黑闼军展开巷战。但终究势单力孤，被刘黑闼大军从城东逼到城西，退无可退，只好策马出城。

但外面大雪弥漫，四周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水域，哪里是沼泽。他回身拼尽全力刺死几个追进的敌兵，然后慌不择路向李世民屯兵的方向逃去。

忽然只觉座下战马一个踏空，只觉身子一矮，发现战马已经驰入了一片沼泽，四蹄深陷。战马惊慌中更是用力蹦跶，但只会在沼泽中挣扎，马匹越陷越深，直至淹没。

罗士信只好立在马背上，被困沼泽中动弹不得，更无从脱身。

刘黑闼领军来到岸前，他早闻罗士信骁勇，甚为爱惜，劝降道：“罗将军，你若肯归降本王，本王必保你荣华富贵，绝不会比李唐给你的差。”

罗士信丝毫不为所屈，大骂道：“我呸！你这个漳南黑贼，你认为本将军肯降你么？”

又被骂“黑贼”，刘黑闼大怒，道：“不知好歹的乳臭未干小子，你既然求死，本王就成全你！”

大手一挥，身边部下走上前，以罗士信为靶，一个个弯弓射箭，射完一轮又一轮，直到罗士信身上插满了箭为止。

他十四岁开始随隋朝大将张须陀出战，留下不少传奇，堪称英雄少年。到被刘黑闼杀害，他年仅二十一岁，一生忠诚、重义，可惜早死，不然成就绝不输于秦叔宝。

而自从刘黑闼发动猛攻时，李世民在后方一直忧心如焚，只恨被风雪所阻，无力前往救援。等到洺水城破，他已后悔，不该派铁纲靖和罗士信入城替换王君廓守城。

更令他悲痛的是罗士信之死，罗士信逃到城西外，陷入泥淖，到后面被贼军射城刺猬，他只能在远处眼睁睁看着，却无法做任何事情，满心愧疚和悼惜。

罗士信已死，料想铁纲靖也不能幸免，那一瞬间，李世民心痛到不能呼吸。铁纲靖是来自一千五百年后的穿越人，总有一些奇思妙想给他带来启发，更重要的铁纲靖知道未来发生的大事，能给他的决定带来方向指引。

可惜如今后悔已经晚了，洺水城没守住，却不仅损失了罗士信这员猛将，还损失了铁纲靖这样一名智囊，李世民自责自己这一步棋下得真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