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轮回。
六七平米的小屋。
窗户挂着淡绿色薄纱窗帘。
掉漆的蓝色木质窗棂。
棚顶与墙壁的夹角有发霉的污痕。
黄褐色的旧书桌上摆着一盏台灯和摞起来的课本练习册,还有一沓沓的卷子习题。
房间视线昏暗。
只有桌上的那盏台灯亮着。
灯光下,苏元睁开眼睛。
刚才压着的手臂一片红,还有留下的口水。
左脸也有巴掌大的地方被压的泛红。
熟悉的房间,依稀留在记忆深处。
他有些懵,没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哆嗦。
身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没拿住,啪地掉落,杯子碎裂,水花四溅。
……
人生就像是单行道上高速疾驰的车。
没有回头的机会。
沟沟坎坎,坑洼遍布,还是康庄坦途,平行大道。只能往前走,中途可以歇脚,却不可能不可以也没有机会回头。
无数的人曾经梦想着,如果人生可以回头重来。那么曾经失去的遗憾的,一定要牢牢地抓在手里,扣紧牙关紧紧地抓着!
不让曾经发生过的遗憾懊悔以及撕心裂肺第二次发生。
一定要牢牢掌握命运,活出一次充满阳光的幸福人生。
……
苏元现在很确定一件事,他此时此刻正坐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熟悉的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家里,
他举起自己的手,很干净的手
曾经很熟悉,但此刻仿佛重新认识了一下自己的手。
五指修长,弧度不错的指甲修剪的很干净,皮肤挺白的。
不似记忆中的肤色干黄,质量奇差,瘦骨嶙峋,青筋凸显。
这是一只年轻且五指修长的手,青春的皮肤。
虽然是男生的手,但看起来相当好看。皮肤弹性不错,毛孔细密均匀,掌心丰润,健康润泽。
他使劲揉揉脸,扭转干涩僵硬的脖子。
灯光下的台历上被照的非常清楚。
上面显示的日期是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日。
他双手捧起台历,看着上的日期,鼻子发酸,眼睛湿红。
重生。
这种奇异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低头看着沾了自己的口水,湿了一小块的数学试卷。
是初三的数学模拟试卷。
……在平面直角坐标系中,点A(—1,3)在()。
(A)第一象限(B)第二象限(C)第三象限(D)第四象限。
这种选择题在他前世的时候根本就是瞎选,或者转动有棱的中华铅笔,提前在细小的棱面上写好ABCD,停下之后,哪面朝上就选哪个。没办法,不会做,看着就懵。
可他现在的脑子就跟被过滤了一样,杂质被全部驱除,可以毫不犹豫地填上正确答案B。
接下来,他就如同开挂了一般,不到半个小时,整张卷子就全部做完了。
他看着写满了深蓝色钢笔字迹的卷子,心情无比的激动。
这张卷子就可以证明很多东西,也预示着很多东西。
从此时此刻开始,一切都有机会可以改变。
未来,有着诸多变数和可能的未来,像是一幅等待挥毫描绘的空白画卷。
远的改变不了,但未来将要发生在身边的那些人和事,应该有机会去改变或者阻止。
曾经不该死去却死去的人,或许不用死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倍感欣慰且幸福的事情。
上一世最初的遗憾之一,就是没有上高中,而是去了中等师范,考取了中师的首届美术班。
他看了看摆在卷子右上角的电子表,6:10,凌晨了。
昨晚应该是做习题,然后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了一宿。
今天晚上就是去清湖市参加辽北中等师范学校首届美术专业的术科考试。
既然可以重来一次,曾经的遗憾,就从今天开始弥补。
中师不去了,上高中。
想了想,苏元激动的心情又渐渐平复下去。
有件事情必须提前验证。
万一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以自己的各科综合成绩,中师不去考了,又考不上高中咋办?
梦里的自己当然不怕,那时中师毕业后,在下乡担任小学教师的两年时间里,硬是靠自学和在高考补习班补课考上了鲁迅美院。
当时的单科成绩英语更是考到了130分,距离满分只差了20分。
在梦醒之前,苏元的英语成绩和数理化一样,很糟糕。尤其是数学,自打上初中以来,考试从来都是不及格。最低的一次才考了28分。
现在的记忆当中,他的英语很好,不仅口语充满了英伦腔,大部分英文读物都能阅读。
因为在美院期间,为了研究极其崇拜的欧洲十七世纪最伟大的荷兰籍画家伦勃朗的油画,他曾经在爱丁堡艺术与设计学院做交流生的时候,花了不菲的价钱卖了整套的伦勃朗艺术大全。那里面可全都是硬核英文词汇。想读懂吃透,非常难。
“How do people choose the world,
人怎样地选择世界,
The world chooses people as it sees fit。
世界就怎样地选择人。
Quietly choose the starting point,
默默地选择起点,
e proudly。
骄傲地选择归程。
The man who chooses the dawn at night,
夜间选择黎明的人,
Dawn as the wind of freedom。
黎明选择他为自由的风。
Choose a bird or a deciduous leaf,
选择飞鸟或者一片落叶,
Choose a rock or a puff of smoke。
选择岩石或者一阵烟尘。
Who has no choice,
谁在无可选择中选择,
&he person。
他就是被选择的人。”
小声朗诵完这首选自英国著名女诗人雪莱作品《选择》当中的诗句,苏元哽咽着,眼泪止不住的溢出眼眶,嘴唇颤抖着,激动的双手攥紧。
是了,梦是真实的。
换做梦醒以前,这首诗他都没听说过,更别提流畅的用英文来念了。
卧室外面响起窸窣的声音,是妈妈起来做早饭了。
苏元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眶,神情激动地跳下床,穿着大短裤拽开卧室门冲了出去。
看到母亲在厨房忙碌的侧影。
他冲过去的身形猛地止住。
熟悉又陌生。
梦醒之前熟悉。
梦醒之后陌生。
青年时期车祸中罹难的母亲,再一次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
虽已年过四十,但看上去仍然那么年轻。
身材娇小的母亲长相不算是特别漂亮,但那种知性美,那种江南女子柔致的风韵,超过了很多同龄妇女。
眼泪止不住的流,冲过去抱住了母亲。
“妈……”
正在水池旁淘米,准备熬粥的萧念云忽然被冲过来的儿子光着膀子抱住,她吓了一跳。
儿子这是咋地了?
一大清早地咋还哭了呢?
赶忙把淘米的铝盆放到水池里,拍拍儿子的手臂。
“儿子,跟妈说,咋了这是?”
苏元紧紧地抱了抱母亲,放开后,抹了抹眼泪,看着母亲那张年轻的脸,傻呵呵的笑了,道:“妈,没事,我一大早的做了个噩梦,吓着了。”
被吓了一跳的萧念云没好气的拿起旁边的不锈钢勺子,冲着儿子比划了下,道:“你个臭小子,一大早的就吓唬老娘。既然起来了,就赶紧刷牙洗脸去。”
“哎”地应了声,然后回头朝着父母的卧室瞅了一眼,道:“我爸还在睡懒觉?”
“你爸呀昨儿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跟你姚叔他们喝酒喝多了。”
“哦。”苏元再次深深眷恋地看了眼妈妈,然后去浴室准备洗漱。刚走两步,忽然回头问道:“妈,我爸他们单位是不是新来了一位领导?”
萧念云愣了下,秀眉微攒,疑惑道:“没听你爸提起呀,你听谁说的?”
“是……是,忘了,昨天跟石头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好像是谁提了这么一嘴,可能是顺嘴瞎说的吧,没事。”
进了浴室,反手关上门,双手按着白瓷手盆,看着对面镜子映出的那张青春稚嫩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