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次考校不一定是自己的机会。
李延庆转念一想,若郭荣的本意就是先统一南方后再挥师向北,那自己提出先北后南的统一方针,岂不是有违郭荣的心思?
一会郭荣看到自己的答卷后,也许就会心生疑窦:这李延庆是李重进的儿子,他提议先北后南,那李重进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看样子不能再让这人领兵了。
想到此李延庆后背不由冒出几滴冷汗。
自己被郭荣厌恶还是事,自己本就是一介白丁,大不了就放弃仕途,转入幕后。
可父亲李重进本就受到郭荣的忌惮,若是再连累了他,导致他彻底失去统领侍卫亲军的职权,那就大事不妙了。
伴君如伴虎,自己并不完全知晓郭荣内心的真实想法,决不能轻易地向郭荣提议先北后南。
李延庆咬着细毫顶赌挂绳,双眉紧锁,那这份平边策,自己该如何写呢?
要不就干脆照着王朴那篇平边策删改一下,作为自己的答卷呈上去?
也有些不妥,李延庆想了想还是否决了这个方案。
现在的南唐国主是李璟,是个能和郭荣抗衡两年半的狠角色。
李璟在任时,多次出兵攻打南唐周边的割据政权,接连攻灭了割据福建的闽国,以及割据荆湘的楚国。
此时应该是南唐国力最为强盛、地盘最为广阔、军队相对能打的时候,挑这个时间点攻打南唐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而按照历史,李璟只有七年的寿命了。
若是能再等个七年,南唐的新国主,将会是那个“春花秋月何时了”的着名词人李煜,那时候也许才是攻打南唐的好时机。
现在的契丹正在内乱之中,契丹国主耶律璟忙于平定国内蠢蠢欲动的反对派,无暇全力攻击中原,也没办法在幽云地区布置太多防守的兵力。
南京留守萧思温因为手头兵力有限,面对后周修筑胡卢河也只能派些骑兵来骚扰。
此时正是收复幽云的大好时机,而自己能眼睁睁地看着燕云继续沦陷在契丹人手中吗?
李延庆扪心自问,自己不能接受。
而赵匡胤和他的那帮兄弟,正是在南唐之战中立下功劳,得到升迁,从而逐渐掌控了整个禁军。
不能再让这段历史重演,这样一切都将走向不可挽回,想到此李延庆不由咬紧了笔杆。
既不能建议郭荣先北后南,也不能建议他先南后北,那这次考校究竟该如何作答?
此时斋外又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尹季通轻声提醒道:“时间还有一个半时辰。”
这就过了半个时辰了?李延庆猛然从思绪中惊醒,扭头望了望身边的两名同学。
赵匡义案上的宣纸已经有一半被填满了,而司徒毓案上仍旧是一张空无一字的宣纸。
“博士,这次考校学生可以不参加吗?”司徒毓举起右手,弱弱地问道。
尹季通淡淡地道:“可以,不过直到考校结束前,你只能待在斋内,不能走动。”
“是。”司徒毓低下了头。
对于下大势,司徒毓虽然略知一二,但具体情况却知之甚少,他既写不出什么平边策,也不愿意在陛下面前出名。
仔细想了半个时辰,司徒毓还是决定放弃这次考校。
反正自己已经进了国子监,得到了名师授课,不如就老老实实地通过明法科入仕,不求高官厚禄名留青史,但求一生安定家庭和睦。
司徒毓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坚定,抽出一卷律疏摊开,认真地抄写起来。
坐在司徒毓左边的赵匡义瞥了司徒毓一眼,轻蔑地笑了笑,埋头继续写起平边策来。
相比司徒毓,赵匡义对于下大势了解颇深。
他的父亲还有二哥两人身为领军大将,在家中经常探讨兵法与时局。
耳濡目染之下,赵匡义也能就下大势得头头是道。
在赵匡义看来,本朝应当仿效三国归晋,先取巴蜀,在巴蜀打造大批战舰,培养水军,而后从长江顺流而下,
若能如此,什么南唐吴越那都是土鸡瓦狗,本朝转瞬就可统一下。
这一观点也得到了他的二哥赵匡胤的认同,只是他们的父亲赵弘殷却不认同两个儿子的看法。
赵弘殷在军中混迹多年,精于战阵,他认为攻蜀有两不易,还是要先取南唐后攻蜀。
首先蜀道难走,而本朝的粮秣人力皆不充盈,攻蜀大军的后勤得不到保障,很容易在翻山越岭的途中因粮草不济而全军覆没。
且蜀国与南唐互相引为奥援,攻蜀必然会受到南唐的侵扰,本朝若是要大举攻蜀,则必须在淮河沿岸部署重兵,这样就不能全力攻蜀。
而攻打南唐却不用过于担心蜀国的骚扰。
因为蜀道之难对于周蜀两军来都是一样的,周军攻蜀不容易,蜀军要从东西两川的崇山峻岭之间出来也不轻松。
蜀军必然只能出动股兵力骚扰关东地区,靠着驻守在凤翔府的王景即可轻松应对,周军可以全力攻打南唐,无需担忧关东有失。
对于父亲赵弘殷的观点,赵匡义虽然表面上恭敬地认同,但在心里他还是坚信自己的观点。
一会陛下见了我的考卷,定然会对我刮目相看,到时候我就能一飞冲了!
赵匡义自信满满地将自己先蜀后唐的见解,工工整整地写在了纸上,越写心中越是激荡不已。
若是得到了陛下的赏识,那自己以后会是什么呢?大将?宰相?还是枢密使?
或者,干脆因为父亲和大哥在征战的过程中,于军中立下了极高的威望,自家取郭家而代之?那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当上皇帝?
写着写着赵匡义两颊泛起一阵激动的红晕,嘴角不由自主地勾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坐在上首的尹季通将赵匡义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
右手托着下颌,尹季通神色有些凝重,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拜访下赵老将军,他家这个三儿子,精神上可能有些问题啊。
而这边,李延庆已经打好了腹稿,他知道该怎么写这篇平边策了。